画师分三层。第一层，只得形而不得意；第二层，得形得意；而第三层，方得妙笔山河，一叶一世界。

自我六岁被师傅收入门下，到如今，已过二十年。幼时，师傅总说要想成为一个好画师，需要三样东西：无双手，琉璃眼，还有无尘心。

这三样东西，对画师而言，可遇而不可求，千年难遇。而我，便拥有一颗无尘心。

十六岁时，我坐在街头给人画像。师傅说，人脸上有气，高明的画师一眼便可看出画像人的平生，从而抓住精髓，画出的画便是举世无双。那年，我问师傅，高明的画师既有如此功夫，何不去做个相面先生？说不定还有机会进入皇宫，位极人臣。

师傅只是看着我，笑而不语，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刚开始觉得有些枯燥，时间一久，竟得了几分趣味。

时间一久，街上的地痞看我经常在街头摆摊，欺我一介女流，便欺上门来。

我自幼便走南闯北，这样的人，早就司空见惯。还没准备动手，一道人影从我面前闪过，接着传来了阵阵呻吟。

一个男子出现在我面前，穿着白衣，腰佩长剑。他朗声说道：“竟敢在朗朗乾坤下欺负弱女子！”此话引得一阵叫好。接着他便让众人把他们扭送到官府。

经过如此变故，我自不想在这里继续摆摊，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白衣男回过头，见我如此动作，有些讶异的问：“姑娘这是准备回家了吗？”

我回答：“自然。”

他：“我救了姑娘，姑娘难道不打算报恩。”

我：“公子怕是话本看多了吧。我可没有让你救我。”

他一愣，不知所措。

这时，周围人却都开始为他鸣不平。

世人都是如此，一群流氓找上门时，无人敢为我出头。如今，却个个来痛斥我的狼心狗肺。

欺软怕硬，人间常态。

师傅说，过了十六岁，他便不会再养我。我深知此时若不弥补，我可能无客登门。为了混口饭吃，我只能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笑出了一口大白牙：“请我吃顿饭吧！”

街上的包子一文钱两个，我每日工钱稀薄，想着请一个饭量极大的男人吃饭，大可不必。思来想去，便决定带他回家，给他做一顿饭。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皱眉想了想，最后告诉他：“叫我无心吧。”

他惊讶的看着我，问：“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细细思索，片刻后大声说：“这不是真名吧！”

我捂了捂耳朵，心想：这人嗓门真大啊！

回到家时，日头正烈。

看着面前破旧的茅草屋，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这是你家？！”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明摆着的事他为何还要问我。我没有答他，只是走进了屋子。

他坐在板凳上，我去烧柴，不一会儿就做出了一桌菜。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问：“你怎么不吃？”

他却问我：“你平日里就吃的这些。”

我看着桌面，想着他应该不喜欢吃野菜，我告诉他：“挑食不好。”

他看着我，把桌上的三盘菜默默吃光，然后离开。

第二天，我又遇见了他。

他停在我的摊前，对我说：“为我画个像吧。”

生意上门，我没有拒绝。画完交货，他却告诉我，他没有银钱。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接着说：“我给你做顿饭吧，抵了我的银钱。”

我略一思索，最后点头同意。

他说他要借用厨房，我把我的厨房借给了他。不得不说，他做的菜很好吃。

我不知他从哪里便来了一堆肉，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天色渐黑，他说要借住在我家。师傅曾教导过我，天黑之后不要留陌生男子在家。我觉得他没有威胁。看在那顿饭的份上，我同意了。

后来每一天，我为他画像，他为我做饭。夏天的庭院里，我们坐在那里，一起看萤火虫。一种陌生的，令人兴奋又恐惧的东西从我心里缓缓流出。

画皮画骨，我的画因他而生动起来。

后来，我拥有了无双手。

他说，他叫张挺；他说，可否随我回宫。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为我描眉的温柔眉眼。我的布衣换下，锦衣着身；额印桃花，嫁于张挺。

那段日子，我们很快乐。有时下朝，他会为我洗手作羹汤，和那时一样。世人眼中，男子远庖厨，张挺为此受了不少闲话。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是珍宝啊。”

我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我开了琉璃眼。

那天，我一觉醒来，坐在榻上。张挺向我走来，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天子龙气。

过一段时间，我向他坦白。关于画河山，关于无尘心，关于天子龙气。他沉默着，把我搂在怀里，目光深沉。

我们从小宅院搬去大宅子，张挺越来越繁忙，也没有时间为我做饭。有时候，他进我屋里，和我聊起他的苦闷，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我很心疼，却不知为他做些什么好。

那天，张挺难得再次为我下厨。

我欢笑着，对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温柔的说：“先吃饭吧，尝尝我为你做的莲子汤，事情等会儿再说。”

我觉得不急在一时，便笑着答应。莲子汤很好喝，只是我的头越来越昏。在一片黑暗里，我听见张挺说：“大师，可以动手了。”

世上传闻，高明的画师可妙笔绘河山，手定乾坤，超脱物外。可又有谁知，画师便是那支笔呢。

传闻，拥有无尘心的画师一旦动情，挖出他们的眼睛，砍掉他们的双手，放于烈火中淬炼，便会炼出可绘万物的画笔。

我未曾想，他接近我的目的竟是为此！他没有杀我，当我醒来时，我的师傅坐在我床前，摸了摸我的头，叹了一声气。

师徒二人继续流浪。我没眼睛，也没了双手，只有一颗心。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为何画师不可相面。善人可行恶，恶人可尽善。真真假假，黑黑白白，没人说得清。

安葬了师傅，我继续上路。没了眼睛，我便用心看世界；没了双手，我便在心里作画。有人告诉我，朝廷在找我，我便避世隐居。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回首时，我忽然发现，现在的我才真正拥有无尘心。

我告诉别人，我叫无心。

原创简介

作者 ：想吃蘑菇，古风沐沐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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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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