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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待

天蒙蒙亮,恰是翻出鱼肚白的时候。

我透过那未闭紧的窗,窥得那一缕清晨的炊烟,还有杏儿忙活的身影。

我阖上了眼,也就这两日了吧。

起身后用着早膳,杏儿忽的来了一句:“奶奶,你前儿还未同我说完雨霖铃呢。”

我手一抖,碎了手中的瓷碗,洒了一地的小米粥。

这几日夜里,我总梦着房屋翻起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光猎猎,老少妇孺皆逃窜,喊着“金人来了,杀进来了。”

我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不知去向何处。恍惚地,我被推到在地,袖中的梨花箴掉了出来,我恍然回神,伸手去够,却够不到。我急得直掉泪,可浑身似被踩了好几脚,没了力气,终是眼睁睁地看着那纸箴被踩皱,被踢远,然后落入火中,烧成了灰。

我还总梦见那白玉石砌成的戏台,那红柱上雕了洛神照湖镜自怜,绿瓦刻了云雀弄花。檐角立了双鹤朝阳,还挂上了风铃,风一吹,叮咚作响,伴着那名角儿红玉的咿咿呀呀,煞是好听。

我总瞧见一个身影,倚在湘妃榻上听戏,悠哉悠哉,给了那名角儿赏不够,还要搂她入怀,耳鬓厮磨。

可我看不清他的脸,忘了他的名。

罢了罢了,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追究不得了。如今老了,也就这两日了。

奈何今日夜里,落了雨,淅淅沥沥的,倒苦了那些个落叶黄花。我枕着那雨声,只求睡个安稳。可那梦又来了。只不过今日,那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你如今还有那闲情逸致管那落叶落红,倒是一贯的沉稳。”

这个笑,好生熟悉啊,好像在哪儿听过。是在高楼里我弹断了弦,还是在白玉戏台上趁着无人时我的一两句唱。

罢了罢了,就这两日了,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想明白了。

合了眼,却在隐约间听见“哔哔剥剥”声,似有热气氤氲在我周身,我朦朦胧张开眼,只见那床头烛火着了那床帐,火光映着这天愈发惨淡。

我想叫杏儿,可看着这火,头痛欲裂,心下骇得厉害,两眼一抹黑,就这么倒下了。

再醒来时,感觉身子沉得厉害,却已不再燥热,只是床帐给烧得没了,杏儿伏在我床头哭着,肩膀抖得厉害。

我吃力地搂过这小丫头,轻轻拍着,外面那雨也轻轻打着木门。

我告诉这怀中的小丫头,这把火,倒好像把奶奶烧了个通透。

那丫头不解地看着我,我笑着说,来,奶奶给你来段雨霖铃。

我捏着这老嗓子,仿若回到了那二八年华“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不过两句,我便咳嗽不止,干瘪的声音,扭曲的曲调,倒是怪瘆人的。

杏儿给我倒了杯水,我润了润,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说,杏儿,奶奶唱不动了,可年轻时奶奶从没给别人唱过。

从前有座白玉砌的戏台上,有个名角儿,叫红玉,生的那叫个漂亮,一双桃花眼迷了多少人。

唱起戏来,若想让你乐,那你便笑得前仰后倒;若想让你哭,那你可是肝肠寸断。我想啊,定是这戏有摄人魂儿的本事,我得好好学学,这般的话,那戏台前看戏的威远将军,我的夫君,就能正眼看看我。

于是啊,我便悄悄地躲在那台子后边儿,学着那手拈兰花,莲步轻移,唱腔勾人。今儿是长生殿,明儿是贵妃醉酒,弄得我那是晕头转向,这唱戏委实是难。

我好歹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虽出身商贾,可自小也是习了礼仪的,拗着唱戏这般姿态,实在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可脸面哪比的上爹娘的性命呢?

我这婚事原是祖父定的,祖父是我夫君他爹,就是我公公的师傅,是个读书人。我这夫君不情不愿,正眼瞧不上我。那府中的下人也是刻薄得很,说我爹贩卖私盐,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说他女儿定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这夫君拿我的嫁妆砌了这白玉戏台,专请了名角儿来,这小红玉是待着最久的一个。

那官府拿了我爹贩卖私盐的证据,扣了我家家业,押了我爹去牢里,我娘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我那日哭着喊着,跪在他院外,我说求求你救救我爹,我求求你放了我爹。我磕着头,那石阶上留下了一摊深深的血迹。

可他正坐在那湘妃榻上,听那红玉唱:情默默难解自无聊,病恹恹则怕娘知道......

我倦了,累了,被丫鬟拖回去,在高楼了待了一夜,在那纸上写着:满纸荒唐言,世人总话凄凉,瞧得那落红颜色,落叶声响,好过这红楼高墙孤梦长。

我勾了勾弦,却断了一根,身后一声轻笑,他拿了纸张说,你如今还有那闲情逸致管那落叶落红,倒是一贯的沉稳。

三日后,管家说,将军走了脸面,放了沈老爷出来。

我一时又惊又喜,想当面谢谢他,却只是煮了三月的小米粥搁在了他屋里,帮他调理调理胃,算谢过了。

是夜,我趁着无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戏台,学着那红玉的姿势,唱了两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可身后的一声低笑惊着了我,我羞得满脸通红,可他缓步走来,说,唱得不错。

接着他俯身,我欲躲,却被他扣住。他贴着我的耳朵说,你竟敢偷学这个。

可不久,金人打来了,他领旨出征。

戏台就这么搁置了。

我侍弄着花花草草,下人领了红玉来。

我说,红玉姑娘自云水楼来,还是回去的好。

可她哭哭啼啼,真是梨花带雨,却吵着我头疼。

我正想摆手回房,她一声“扑通”跪下,说:我怀了将军的孩子。

砰——

我手中浇花的水勺掉落,那当中的水沾着泥,打湿了我的裙角。

我将红玉安排在了西厢房,那身子还未满三个月,需小心谨慎,我便命大夫和一干下人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可我自己却从未去看过她,这心下不知为何膈应得厉害。

我不去,她倒来了。只是不复从前的威风,唯唯诺诺的,说,夫人,能教红玉写字吗?

我没应,让人带她回去。谁知她伤心过度,动了胎气,逼得我是必须就范。

我每日用过早膳后去她房中,教她习字。一月下来,还算有所长进,她笑得甚是欢喜,小声说,将军喜欢会习字的女子,如今可好了。

红玉的身子一日日重了,战事是一日日吃紧,守军节节败退,金人掠了好几座城池,将军那边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红玉倒是不懂这些,日日熬着小米粥,说将军随时回来都能吃。

她还说,将军最喜欢喝小米粥了,那三月房中的小米粥将军总是高高兴兴地喝完。谁知后面再没这样的小米粥,将军甚是失落呢。

红玉还偷偷告诉我,别看将军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吃甜食呢。那几日她总看见将军一天一袋玫瑰酥,桃花酥的带回来。

我愣住了,那时我屋中常有一碟我爱吃的玫瑰酥或是桃花酥。我问下人,他们支支吾吾地说,

那是府中小厨房做的。如此我便也不再多问。

我乱了心神,去了他房中。那织金镂花的大虎披风挂在乌木架子上,后面有一张画像。

画中的女子站在那白玉戏台上,拈着手,羞红着脸。旁边的小字写着: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那长桌上压着兵书,兵书下边是一张梨花箴,写着一篇雨霖铃。

不知何时我已是泪流满面,而管家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告诉我,红玉快生了。

我急忙忙地赶去,好在母女平安,我对将军也有个交代。

红玉醒来告诉我,我不在房中的时候,将军给她来了封信,说念着孩子,让她先离开长安南下,不久后再来接我。

许久,我点了点头,安排车马护送这对母女离开。

也就这两日了,不论是死是活,总还能见上他一面。

红玉走了不过两日,金人便攻破了长安,我随着出逃,却在这之中丢了梨花箴。

好在福大命大,我一路辗转,逃到江南,算是保住了性命。

朝廷在南边立了政权,可我却再也没有将军的消息。

只是在途中遇到了送红玉母女离开的马车夫,他说红玉出了城便一个人逃开,不知下落,留了个女儿下来。

我带着这女婴一同来了江南,埋了姓名。

只是这一路逃难,加上我忧心郁结,到江南便大病一场,许多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我颤颤巍巍地抚上杏儿的眼睛,说:“你这桃花眼生的,和你外祖母红玉一模一样。”

杏儿怔怔地看着我,我说,“好孩子,把那信拿过来吧。”

那封信,我原以为寄错了,如今却是明白了。

那泛黄的纸张上寥寥数字,却力透纸背:

吾妻长歌,见字速离长安南下。军中有变,为夫需为国除逆贼,清外敌。日后自有夫妻团聚之时,保重。

落款:祁允。

背面是清秀小字,我一手教出来的:

夫人,红玉罪该万死,夺了您生路。这信原是将军给您的,只是我怕死,便占了您的。

那孩子,不是将军的,是我和我师兄的血脉,师兄死了,云水楼不再肯收留我,我只好求着将军府给我条生路。红玉后来找着将军,只是他受了伤,又惦念着您,不久就去了。红玉将信归还,向我那被扔下的苦命孩儿赎罪去了。

我笑了笑,留下两行浊泪。

雨停了,天蒙蒙亮,快要翻出鱼肚白了。

我看那炊烟,远远走来了一个人,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对我说:

“沈长歌,我来听听你偷学的戏唱的怎么样了。”

番外 祁允篇 

我第一次见沈长歌这个小姑娘时,我十三岁,跟着父亲来向沈大儒讨教学问;小姑娘七岁,正在刨狗洞。

我倒觉得新奇,沈大儒这般不苟言笑,威严肃穆之人,教出来的孙女竟这般不同寻常。

我拍了怕她肩膀,问她在干什么。

那小姑娘转过身来眨巴眨巴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跟唱戏似的,“嘘,小点声,我得刨了爬出去买桃花酥。祖父坏得很,说没背完书不让我吃。”

我笑了笑,真是个贪吃的小鬼。

后来我便看着沈大儒带着戒尺,提溜起这个小姑娘,扔去了祠堂。

接下来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这姑娘倒真的是讨喜得很,讨来做个小媳妇当是很好玩。

可是,我十八岁这年,我觉得,我应该是不会娶这个小姑娘了。

这小姑娘的爹贩卖起私盐,啃了多少百姓的血肉。

而我正逢朝廷施怀柔政策,边关武将不得重用,多少军饷全充了那些贪官和商贾的钱袋子。

我心中抑郁难平,偏此时父亲要我迎那小姑娘过门。

可是我们之间隔了太多,虽不是她的错,可我也无法坦然面对她,心中既有对她父亲的恨,亦有想起她时的欢喜。

迎她过门,我才知她前些儿年大病一场,有些事儿浑忘了。

忘了也好。

我开始悄悄地联络主战派,将那些吃百姓骨头的人一网打尽,军备一下厚了起来。可我面儿上却纵情声色,不为上头的人所察觉。

那小姑娘被我蒙在鼓里,竟开始想学唱戏来讨好我。

我这心下是既好笑又更添几分欢喜。

我常是夜深了,翻上她的屋檐,掀开那一块瓦片,看她恬静的睡颜,这心里是满足,同时也为自己这梁上君子的行为有些不耻。

只是当她满面愁容跪在我门前时,我这心下又是心疼,又是矛盾。

最终我还是心软了,放了她的父亲。

不过这笔买卖挺划算的,我能喝上她亲手做的小米粥,香甜软糯,就像她一样 。

我极喜欢看她满面通红,手足无措的的样子,就如那日她在高台上唱戏,被我抓住一般。

往后我常起心思逗逗她,当然也会悄悄送上桃花酥和玫瑰酥作为补偿。

奈何这个小傻瓜竟从未察觉是我送的,弄得我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些竟成了我出征行军路上最美好的怀念。我常想她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我在书房画的她的画像和留下的梨花箴她可发现没。

我亦怀念她的小米粥,当时那个名角儿问我喜欢何样的女子,是会下厨的吗。

我满心都是那小姑娘在高楼里,在白玉戏台上的样子,只说喜欢会写字儿的姑娘。

她只要安安心心作诗便好,又何必因为不属于她的错而放下姿态去做那些她本不该做的姿态。

只是这战乱纷飞,我终究将她弄丢了。

我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她。

若是能再见到她,我一定会将她圈在怀中,低低地说一句:

“沈长歌,我来听听你偷学的戏唱的怎么样了。”

原创简介

作者:有匪君子,古风沐沐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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