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简介:
王建端,网名穿越梅岭。江苏镇江人氏,客居广州。其诗瓣香江西、同光,致力突破。善于把握时代脉络,始终保持独立与警醒,善于歌咏具有广泛社会意义的真实题材。其诗风敦厚精秀,气格沉郁俊敏。
诗词写作欣赏漫谈
诗有创作和欣赏两个过程,创作时诗人通过客观的观察、体验,然后用主观的方式将之再现出来。相比较创作而言,我一直以为欣赏要难些。为什么这样说?写诗,你只要掌握了基本的规则以后就可以写出了,姑且无论好坏。赏诗评诗则要在掌握基本的规则之外,有更多方面的能力,比如,知识的储备和经验的积累,这是重要的。关键之处还要看你具备不具备跟作者沟通的能力。除了一些写的过于隐晦和曲直的作品外,一眼能看出作品的内容,明白作者的写作意图,这是考你会不会赏诗评诗的一个硬指标。
赏读诗词作品,最忌的是,不具备上述诸点而任意曲解和无限引申。曲解会歪曲、错误领会作者的意图。引申最可怕,一旦突破本应该把握的那个度,便会变为险恶。
诗人在创作时,有时是不加修饰的,如实的反映客观世界,写出自己的心情;有时,为了制造某种效果,或者因为外界因素,对客观世界和心理体验不能如实地反映时,就会用一下技术手段来完成。这两种情况,前面一种,都好理解,读者欣赏起来也方便,比如金昌绪的《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再如李清照的这首《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我们读了这样诗以后,都不难理解他的含义,作者所要表述的思想和情绪也很明了,感情也是一泄到底的。我们再来看李商隐的《龙池》:
龙母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这首诗,他不过写了一次平常的宫廷夜宴,像这种宴会,别说处于鼎盛时期的大唐,即使是在天下不太平的时期,也是常见的,没什么。有人会说李商隐不过是如实的记录而已,可是,当你了解了诗作所产生年代发生的事件,便会觉得,李商隐的这首诗其实不简单,他用了深隐曲折的手段,对那个年代发生的荒唐事件做了嘲讽。
怎样欣赏诗词,力求准确把握作者的写作动机和作品中意象的含义,这是一个比较难的过程,方式也多种多样。孟子提出“以意逆志”,朱自清解释为“以意逆志,是以己之意迎受诗人之志而加以钩考。”这真是一个好的方法,用这样的方法去欣赏诗歌,即使不能全部的理解,也不会差以毫厘失之千里的。这也是我国古典诗歌鉴赏中比较传统的方法之一。
我们知道,诗词它是现实的升华,由此也见,诗词创作,不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情,诗人们在通过对现实的观察后,有了写作的冲动后,还要寻找诗意,谓之得句,杜甫苦吟,语不惊人死不休,贾岛苦吟,两句三年得,陆游:“此生合是诗人末,细雨骑驴入剑门”,张船山:“天海诗情驴背得”,都是在苦苦寻觅诗意,诗意藏于自然社会,唯妙手偶得之。诗不是现实的翻版,而是现实的升华。有人读了王之涣《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为诗中阔大的景象所吸引,及至亲临鹳雀楼,却见西面无山,东面无海,乃知《登鹳雀楼》是升华之辞,非实写。
读诗如临其境,观画如见其人,这是赏析,欣赏,万不可去亲见实景,须知实景已被诗人升华,美化,属于意识形态了。这是诗词写作和欣赏的不同之处。
在西风东渐后的百多年间,西方的新思潮和科学知识的涌进,无疑对我们的传统文化造成了冲击,反映在诗歌上,具体在用近百年才出现的语法来解读诗歌。我一直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事实上,语法没有错,而用语法去衡量、解读诗,却是解不通的,因为诗有诗语,词有词语也。还有就是,过分的强调科学的作用,而忽略了诗歌创作中悖于常理、常识,而又奇妙无比的现象,也就是古代诗词评论家常说的“无理而妙。”看起来是无理的,其实是妙不可言的。
比如,李白的“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写雪,雪是无味的,怎么会有香?那是因为雪天过后,春天就会来到,那时会有花 香,所以,诗人就觉得连雪也是香的了。这是诗人将自己的主观情感强加于客观事物之上,使客观事物也带有了诗人的情感,这样的诗句是美妙无比的。如果我们偏要去理会雪本来没有香,怎么能这样写呢?那么,你可能就体验不到诗歌带给我们的那种美妙。
再如,杜甫的“晨钟云外湿,胜地石堂烟。”将属于听觉上的钟声用属于视觉和触觉的湿来形容,这是有悖于常识的。声音只有洪亮、暗哑、悦耳、喧燥,怎么可能会湿。我们只要明白诗人在这里用隐形的联想将之做了转换,用通感的写法使钟声放佛就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湿,就不难体会他的妙处了。
以上两例,我们都不能用常识和科学去解释,否则,不说所有,大部分传统诗歌的意味将会索然无存。
为什么这样说,实在乃是这样例子大量地存在于古典诗词以及今人的创作实例中。
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谢臻在《四溟诗话》中说“增一分既太长,则先固长矣;而减一分乃复太短,却是原短;岂不相窒乎?”谢臻看出了这句的问题,然而,我们都知道,这是形容美妙女子的绝佳描述,竟不能改变。你能说宋玉犯了语病。
李白《王昭君》“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王昭君和亲匈奴,并不走玉门关这条道。一如岳飞的直捣黄龙府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一样,地理方位的错误是明显的。而你却不能说他违背了地理常识。
杨升庵认为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是在传写过程中字误了,千应该是十,振振有词的说“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杜牧以悖于常识常理的手段写成千古不磨之作,杨升庵却自作聪明的囿于常识常理之中,终将一首佳作解的不堪入目。
上述这些,都说明了写作和欣赏的不同与差异。
诗人兴像所致,是不能轨以常识常理的。我们在欣赏时,就不能止参死句,不参活句。
作为掌握了现代科技文明的我们,往往会被诗人一些悖于自然现象和生活常理的描写所困扰。这些现象,包括生活中的常识和自然界的现象,这些常识和现象,有些,今天的小学生都能解释,但在古人,却是不能知的。然而,我们读古人的诗词作品,却不必用这些去解释,因为,你只要这样去解了,也往往是解不通的,既然解不通,也就无法欣赏到作品带给我们的审美情趣了。
“白发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诗人李白的名句,每读到这样的句子,我们就会受到感染,放佛能看到李白的愁闷、触摸到燕山的雪。但是,我们知道,人的头发就是从生下来一直到死亡,几乎也长不成三千丈的,而燕山的雪,即使大过其它地区,也不可能和一领席一样大的,这是悖于常理的,在修辞上我们可以说他是夸张的写法。正是这种夸张,才让读者受到了感染,如果我们硬要用常理和科学去解读,作品带来给人的感染也就不复存在。
有没有人“止参死句,不参活句”呢?有人就从科学的角度对“白发三千丈”做了解剖。“头发变白不仅是老的信息,愁的结果,而且是由于生理上、生理上、病理上种种因素导致的。但老白头是情理之常,只是这‘三千丈’写的太夸张了。不过也有人作这样的解释:一个人的头发有说十万跟左右(也有说二十万根),若是古人披头散发,每根头发按一次长计算,十万跟是十万章,远远超过了三千丈。若是不讲诗意,这笔账、还可算下去,一根头发究竟能长得多长呢?据观察,头发长得很慢,每星期长1·5—3毫米,平均寿命是二至六年就要脱落。若按每星期长3毫米,六年可达936毫米。”看到这样的欣赏,我们的诗意是不是会马上就寡然了、甚至连读诗的兴趣都没有了呢?
欣赏诗词我们一定不能用物理和科学的真来阻滞趣味,诗原可以“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假为真,灵心妙舌,每出人意想之外,此之为灵趣。”(清·冒春荣)而当物理和科学的真否定了上述的话,诗也就没有诗意了。
我们再来看杜甫的“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诗(《武侯庙柏》)我们读到这句诗,立刻便体会到武侯庙的古朴,树木的高大荫荫。但有人不这样去看,沈括说“四十围”、“二千尺”的比例不科学。“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武侯庙柏今十丈,而工部云‘黛色参天二千尺’,古之诗人好大其事,大率如此。”沈括从科学角度对杜诗提出了疑问,王直方则在他的《诗话》中从真实的角度对杜诗责疑。而我们从欣赏的角度来看,这些疑问或解释都会对领略诗的意味和意境产生阻碍。郑子瑜先生在《中国修辞学史》中说“杜甫此诗,是用夸张辞,沈存中(括)却拿算盘来计算,以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缃素杂记》作者黄朝英却认为武侯庙柏当从故制,四十围实百二十尺,则径当为四十尺,其实两千尺并不算太细长呢。其实黄、沈两人的计数比赛都是无谓的。”郑先生说到这里以为是黄、沈二人的计数是无谓的,我却要说是可笑的。
科学与真实之对解诗赏诗无用,从上述两例可以得到印证。
我们在写作和欣赏经常会遇到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在前人作品中拿来,宋代的黄庭坚一派对此做法说是“点铁成金”,有人则说是抄袭。我们来看例子。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首诗相信读者们都不陌生,这是南宋江湖诗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
诗写的是早春时的景象,体物摩写都非常有特色,是宋诗中的名作。这首诗还有一个令人值得注意的现象,在叶绍翁之前,对同样的意境,已经有不同的作者写过。陆游有一首《马上作》“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住,一枝红杏出墙头。”对比一下,是不是发现这两首诗在命意和句子上的相同之处。陆游在前,叶绍翁在后,在这首诗的创作上,叶绍翁显然是对陆游诗做了因袭,又超出了陆游原作的。陆游诗是由大景写到小景,叶绍翁的诗是以小景写到大景的,陆诗没有写出红杏非出不可的理由,叶诗则以“关不住”逗出出,前有呼、后有应,汇出陆游之上。钱钟书欣赏认为第三句比陆游的新警,而求新警,却也是宋诗家最擅长的变化之一。
和叶绍翁差不多同时代的张良臣有一首《偶题》“谁家池馆静潇潇,斜倚朱门不敢敲。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同样是因袭,比陆诗要好,不及叶诗。
说到这里,不要以为叶、张两人抄了陆游,其实陆游也抄了。同样的意境,唐温庭筠《杏花》诗“渺渺艳歌春日午,出墙何处隔朱门。”吴融《途中见杏花》“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杏花》“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李建勋“梅花寄所亲》“云鬓自粘飘处粉,玉鞭谁指出墙枝。”看看这么一句“红杏出墙”经过唐宋两代诗人们孜孜不倦的抄袭,愈抄愈好,到叶绍翁这里,抄出了千古名篇。
同样是抄,为什么叶绍翁抄的好呢?钱钟书一语中的“但或则(红杏出墙)和其它情景掺杂排列,或则没有安排在一篇中留下映象最深的部位。”通过对比这些诗句和钱先生的话,可知,抄袭也是要讲技巧的。在词的创作中,宋人还有一个秘法,融化前人诗句,变化翻新,层出不穷,很多词人都擅长。如东坡的“谁见幽人独往来”(《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便是化用孟浩然的“樵径非遥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夜归鹿门寺》)。李清照“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出自陈师道的《谢赵生惠芍药》“一枝剩欲簪双髻,未有人间第一人”。陈句表现出的是目空一世,无人赏识的感慨,李清照句意并袭,借后山的句来写自己的孤独高傲。周邦彦最喜此道,词作中大量化用唐诗,特别是老杜诗。宋人的这种作词秘技,到清朝就成为创作上的惯技了,往往套用唐诗宋词进入作品之中。
这是作者在创作中有意识的因袭,还有一种是暗合的。如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就被认为是李嘉佑的。宋代诗僧惠崇袭用唐人诗句,以致被其徒作诗嘲讽“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惠崇有诗“河分岗势断,春日烧痕青”句,而这两句,前者是司空图的,后者是刘长卿的。
只要稍稍翻阅一下古代的诗话和笔记,就会发现其中大量被揭出的例子。我们今天在阅读诗词中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可不必惊诧,一律视为抄袭,这原是作诗词的一种技法,甚至是惯技。
惠洪《冷斋诗话》引黄庭坚语:“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思,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摹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当然,作者的“拿来”应该也有一个尺度,过此,则不免抄袭之嫌。作者如此,赏鉴家怎么去看待这样的现象?唐代的诗僧皎然,写了一本书,叫做《诗式》。这是一部研究作诗方法的书,也算是唐代诗学理论书。他谈到偷诗诗,总结了三种偷法:一曰偷语,就是偷取前人的句子。二曰偷意,是偷用前人的意境。三曰偷势,是偷袭前人的风格气势。他以为偷势者才巧意精,可以原宥,偷意就情不可原了,而偷语则是公行劫掠,最为钝贼,必须判罪。
今人施蛰存先生于《唐诗百话》中颇为偷句翻案:“偷古人现成句子,在文艺创作上并不是禁侓,向来是允许偷的。一字不改的偷,也可以,只要运用的好。改换几个字,更不算罪行了”。施老对偷句持法宽,偷而能化,固然好,如果仅仅是偷,于创新未免有碍。
也有对这种情形反应强烈的。李攀龙他们对创作的主张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就难免模拟和引用,引用的多了,就引起一部分的人的不满,归有光唾弃他们说 “今世以琢句为工,自谓欲追秦汉,然不过剽窃齐梁之余”。直接说他们剽窃。这样一来,李派的王世贞不干了,和归有光互怼。汤显祖做得更绝,王世贞仰慕汤的大名,登门拜访,汤不与相见,王世贞看见汤的书桌上放着自己的《弇州四部稿》,但是被汤显祖涂抹殆遍。不仅如此,汤显祖还把李攀龙,王世贞诗赋中的典故出处,抄袭的《史记》《汉书》唐诗等一一标出,刻木发行,搞的李攀龙,王世贞极为难堪。
这是义气相争了,于文学欣赏和批评的意义已经脱离。其作用只能是申明自己的立场罢了。汤显祖的这种做法,也被今天的一些人拿来做为武器,检出别人诗中有跟前人意、句法相同或者差不多的句子,以此来证明抄袭,这种戋戋之智,我认为于诗词批评和鉴赏,实在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在写作与欣赏过程中,当注意和分别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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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委:鏡山、歐巴、周南
制作:楚如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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