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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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结局辩析
作者：刘汉尧
清代著名红学家涂瀛在《红楼梦论赞》中盛赞史湘云，夸其“以才品见长”：“处林、薛之间，而能以才品见长，可谓难矣。湘云出而颦儿失其辩，宝姐失其妍，非韵胜人，气爽人也。”应该说众多“红迷”都十分喜爱史湘云。曹雪芹也说史湘云:“英豪阔大宽宏量”。在《红楼梦》中史湘云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她是贾母娘家亲人，幼年时便被接进贾府生活居住，与贾宝玉有青梅竹马的童年时光。在“金陵十二钗“中，史湘云位列正册第五，与宝钗、黛玉、妙玉同为“金陵十二钗”“四个外人”之一。然而如此重要的一个艺术形象，在《红楼梦》中，其结局却云遮雾绕，令历代红学研究者和广大读者“红迷”扑朔迷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文仅就文本和脂批提供的一些线索，作一些肤浅的分析，供读者参考。
从《红楼梦》文本来看，第三十一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应该说是明示了史湘云的婚姻问题。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张道士送给宝玉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这一回还写到了张道士为宝玉提亲，后来引发黛玉与宝玉大闹了一场。到第三十一回，贾宝玉将金麒麟弄丢了，刚好被史湘云捡到，史湘云与其丫环翠缕正在“论阴阳”，当他们谈到人也有阴阳时，正好发现了这只金麒麟，而且与湘云平日佩戴的这只金麒麟阴阳相匹。史湘云嘲笑宝玉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可见贾宝玉对这只金麒麟相当上心。林黛玉对所谓“金玉良缘”十分忌惮，对金麒麟一事也是十分担心害怕，书中这样写道: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 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缘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张道士一方面给宝玉一只金麒麟，一方面为宝玉提亲，宝玉黛玉为此大闹了一场。史湘云一方面与丫头大谈“阴阳”，一方面捡到一只与自己相匹配的麒麟，而宝玉、黛玉又十分看重这只麒麟。曹雪芹偏偏将这一回的回目定为：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所以研究者和读者有理由相信，到《红楼梦》后期，一定会有史湘云与宝玉结为夫妻，且白头偕老的结局安排。
果真如此吗？《红楼梦》前八十回有太多的线索，明示暗示“黛死钗嫁”，也就是说林黛玉早亡，而薛宝钗成为了宝二奶奶。“金玉良缘”是指薛宝钗的“金锁”与贾宝玉的“宝玉”相配，似乎与金麒麟关系不大，史湘云并不可能与贾宝玉结为夫妻。《红楼梦》第五回，史湘云的判词是：
富贵又何为，襁袍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判词说史湘云婚后好景不长，转眼之间夫妻离散。而关于史湘云命运的《红楼梦》曲子“乐中悲”表述的更为明确: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
纵居那绮罗丛， 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雾月光风耀玉堂。
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
终久是云散高唐， 水涸湘江。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史湘云虽然嫁得“才貌仙郎”，最后依旧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从判词和曲子来看，史湘云并未嫁宝玉，更没有“白首双星”的良缘。无论是“湘江水逝楚云飞”，还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都表明湘云婚后只能是以下四种情形：一是夫妻离散，但均未死，且依然有夫妻之名；二是夫妻离异，可能双方均未死;三是史湘云婚后不久即不幸死亡;四是婚后不久，夫死，而湘云寡居。这四种情形都是悲剧结局，所以史湘云得以进“薄命司”，如果是与贾宝玉“白首双星”史湘云至少可以进“痴情司”， 更何况贾宝玉最后是要“悬崖撒手”出家做和尚的，史湘去岂能与他白头到老呢。有人猜测，贾宝玉与薛宝钗婚后不久，薛宝钗去世，于是史湘云有机会与贾宝玉在贫困潦倒之时，做了一段时间的老年夫妻。这种结局本身就无据可考，而且也有漏洞，不仅与史湘云的判词和曲子不相符合，而且与“白首双星”也不是紧密关合。事实上，《红楼梦》中有众多线索表明薛宝钗身体状况很好，尽管宝玉与宝钗婚后生活不和谐，宝玉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虽然如此，我们看不出薛宝钗早死的任何线索，宝钗不死，湘云哪来机会呢？正如黛玉不死，宝钗没有机会一样。尽管一些研究者，在前八十回中找到了许多宝湘姻缘的线索，但总体来讲，说服力不强。隐语、谶语、伏脉等手法，虽说是《红楼梦》语言艺术的常态，但我们也不能把《红楼梦》当“福尔摩斯”来读。
显然“白首双星”与文本存在着很大的矛盾，于是有人以为这一回目经人窜改过，然而程伟元、高鹗刊刻《红楼梦》时，距离曹雪芹之死，仅二十七年，他们印书时使用各种抄本相互参校，难道许多的抄本均被窜改了回目？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辨》中提出了这一质疑，显然这一猜想难以自圆其说。也有人认为是作者创作中造成的矛盾，曹公在创作中途改变了对史湘云结局的设想，虽经“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但前后矛盾的地方依然很多，而史湘云结局问题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这一说法尽管可以自圆其说，但缺乏证据，不过一个猜想而矣。所以作者设计“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依然是一个谜。
当我们从文本转向“脂批”时，的确有了新的收获。在脂本中有三条脂批值得关注。
其一是第三十一回有一条回前批:“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
第二条是第三十一回回末有脂批曰：“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第三条脂批是批于第二十六回：“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从这三条批语中，我们可以找到“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完整的逻辑链。第二条脂批，明确说明所伏姻缘非宝玉，而确指“王孙公子”卫若兰。那么，又为什么写一金麒麟引发读者的联想呢？第一条批语作了明确的回答，是“间色法”也，这不过是曹雪芹艺术创作的方法而矣，黛玉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不仅受宝钗“金玉良缘”的冲击，而且让她遭受史湘云“回麒麟伏白双星”的煎熬，从而使黛玉的爱情受到更大的打击，经受更多的折磨和坎坷。黛玉追求爱情，宝钗追求婚烟，湘云“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但是宝钗婚后，宝王出家，宝钗独守空房;而湘云呢？虽然“厮配得才貌仙郎”，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也是独守空房。所以湘云的金麒麟，在艺术上为间色之法，经过反复皴染，增强黛玉爱情的悲剧性，也增强宝钗、湘云婚姻的悲剧性，达到“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悲剧效果。而第三条脂批告诉我们，曹雪芹关于卫若兰射圃的文字已经迷失，令人十分叹息。所以说史湘云的婚姻结局就是嫁给了卫若兰，但是不知何故，两人各奔东西无端离散，虽有夫妻之名，但就如牵牛织女一样，独守空房遥遥相望。这也与“乐中悲”关于湘云命运的设计相吻合。
有研究者根据脂批透露的信息，猜测臆断以为宝玉用金麒麟与卫若兰在射圃时打赌，而贾宝玉输掉了金麒麟，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史湘云与卫若兰的一段姻缘。贾宝玉与蒋玉菡交换汗巾，从而成就了袭人和琪官的一段姻缘，《红楼梦》中居然有如此相似的故事，只能说令人佩服。当然《红楼梦》中这种“特犯不犯”的“险笔”的确很多，所以这种猜测也不为过分。至于金麒麟如何转到卫若兰处，因原稿迷失而不知所以，尽管有很多猜测，其实也不过是一些无本无源的妄想，对史湘云结局的判断没有大的影响。脂批的确解决了文本与回目的矛盾问题，史湘云与宝玉无夫妻之缘，而与卫若兰有“白首双星”之缘，那么“白首双星”与判词、曲子的意义是否吻合呢？“双星”是我国文化传统中一个重要的意象，“双星”就是指牵牛、织女星。而牵牛，织女虽为夫妻，但他们面前横亘着银河，每年“七夕”方得会面一次。因此，史湘云与卫若兰婚后，因原稿迷失，不知何故，不久后即分离，如同牵牛、织女一样，相望而不能相聚，虽然白头到老，却终身不得相聚。“白首”是一个时间概念，说明一直到老；“双星”是一个规定性概念，明确告诉我们他们依然具有夫妻之名。“死别己吞声，生别常恻恻”。所以湘云的命运终久是悲剧的结束。现在通行本《红楼梦》，即程伟元、高鹗刊印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其后的四十回几乎忘掉了史湘云，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敷洐而过，史湘云是曹公设计的一重要红楼人物，也是读者十分钟爱的艺术形象，续书者如此处理这一艺术形象，是对原作者和读者的不尊重，也可能是续作者没有明白曹公的心意吧。
事实上在前八十回中，史湘云就已经定有亲事了。第三十一回湘云过来贾府小住，大伙都在谈论史湘云的淘气，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第三十二回，湘云去“怡红院”找袭人，袭人便斟了茶来与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日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王夫人和袭人亲口透露，应该不存在任何问题，何况“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一是害羞，二是默认，第三从湘云当时的心情来看，恐怕还有几分喜悦吧！自古以来我们都非常重视婚姻大事，一旦决定，往往终身不弃，可以说在男女终身大事上，“重然诺”是中华文化传统。由此观之，曹雪芹就史湘云的婚姻大事，在八十回前就作了铺垫安排，肯定是不会嫁给宝玉作“宝二奶奶”，当时“四大家族”都处在鼎盛时期，史湘云的婚姻归宿也不会太差，一定会是某位“王孙公子”“才貌仙郎”。至于后来的结局，由于“书未成，芹为泪尽而亡”，人们也只能作些探佚了。不管怎么探佚，大概都不能脱离文本和脂批吧！也不能对文本作一些虚无缥缈的过度的解读，当然作为娱乐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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