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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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撵优伶的背后推手（下）
向王夫人告了小优伶们的黑状的人，就是赵姨娘！赵姨娘日常在王夫人跟前伺候，要说“随机趁便”，向王夫人进言，机会可比老嬷嬷们、大丫头们多了去了。赵姨娘心胸狭窄，记恨他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宝玉被贾环用热汪汪的灯油烫伤了脸，到了贾母跟前，为了不让贾环受责，说成是自己不小心烫的。而赵姨娘却连宝玉这么一个心地善良、宽容大度的孩子都不放过，买通了马道婆魇魔法，要置他于死地，就何况那些得罪过她的小优伶们了！
赵姨娘和小优伶们的矛盾起因是一包茉莉粉。一天，宝玉在芳官手里看蔷薇硝，贾环看到了，向宝玉讨要。这是蕊官托春燕带给芳官的，贾环不是不知道。当时宝玉当时就问了来由，还笑着说了句“亏他想得到”，怎么贾环不向芳官要，而向宝玉要呢？因为如果芳官不肯，他就得不到了。宝玉是芳官的主人，向宝玉要，宝玉如果要他去问芳官，或者宝玉自己去征求芳官的意见，贾环就会说他推托不给；宝玉如果直接拒绝，那就显得很小气，所以宝玉只能答应给他。假如宝玉答应而芳官又不肯的话，那就是他们主仆内部去协调的事了，宝玉是再买一包给芳官，还是用什么其他方法去协调，都与跟贾环无关。贾环非常聪明。但是芳官不想把朋友之赠给贾环，把自己原有的蔷薇硝给贾环吧？发现自己的又被人用了，不得已，只好包了一包茉莉粉给了贾环。
从芳官回嘴赵姨娘的那句“难道这不是好的？”，就知道茉莉粉的价值不比蔷薇硝低。只不过硝是用来治癣的，粉是用来化妆的。第44回里，最懂得“调脂弄粉”的宝玉就是用茉莉粉来给平儿理妆的。可一直在刷“存在感”的赵姨娘却不依不饶：
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便都起身笑让：“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第60回）
这赵姨娘到底知不知道蔷薇硝是芳官的，不是宝玉的呢？怎么还反问芳官“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换言之，贾环跟赵姨娘到底是怎么说的？贾环可不是个诚实的孩子！在第20回里，他和莺儿玩赶围棋，明明骰子掷出来的结果是莺儿赢了，他却当面胡说，说是他赢了，把莺儿气得不行。他到赵姨娘跟前还说是莺儿欺负他，赖他的钱！
但是茉莉粉这事，贾环到赵姨娘跟前却说了实话。
因为贾环跟宝玉要蔷薇硝的时候，贾琮在场。贾琮全过程地看到了蔷薇硝是怎么从芳官手里到贾环手里的始末。即便赵姨娘不闹事，贾琮也有可能和别人闲聊这事。如果贾环说硝是宝玉的，而不是芳官的，那么谎言就很容易被拆穿，他就会成为大家的笑柄。贾环不能不顾及这点，所以他跟彩云、赵姨娘说的时候，不可能撒谎。宝玉大多数时间都在大观园里和姐妹们在一起，而不在男性主子们活动的空间里，所以贾环不怕宝玉会说什么。
那么作者为什么不安排贾兰在场呢？因为贾兰比贾环小，还矮一辈，在严格遵守长幼有序的封建家庭里，晚辈是不能随便议论长辈的言行的。整本《红楼梦》里，贾琏、宝玉日常从来不议论贾赦、贾政的事，除非事情与自己有关。所以贾兰也不会议论贾环的事。贾兰在场，对贾环说谎就没有约束力。但是贾琮与贾环平辈，年纪又跟贾环差不多，那就不一样了。准确地说，《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几乎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闲笔，贾琮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影子，只有细细品味，才能体察到作者这些于无声处、举轻若重的情节分量！
赵姨娘跟她儿子贾环一样，也是能当面红口白牙颠倒黑白的好手！她明知蔷薇硝是芳官的，还硬是说成是芳官阻拦宝玉把宝玉的蔷薇硝送给贾环，并恶人先告状地反问芳官！幸好这是在怡红院，蔷薇硝经了春燕的手，芳官当时发现自己的蔷薇硝没有了的时候，还问了众人，所以怡红院的丫头都知道蔷薇硝是芳官的，不是宝玉的。要是有其他外人在场，看到赵姨娘如此歇斯底里，只怕就信了她的鬼话！她当着芳官的面都能如此，到了王夫人跟前，罗织罪名、胡编乱造，把芳官说成是调唆宝玉无所不为、欺倒干娘的角色，也就不奇怪了！
从赵姨娘不理睬芳官等人的问候、让座，到直接把粉摔在芳官脸上，并破口大骂的一系列举动来看，她人品不正，同时她的骨子里还有一种对优伶的极度歧视。何婆因为洗头的事骂芳官，骂她“不识抬举”。夏婆看到藕官烧纸钱，骂藕官不守规矩。她们虽然骂得脏痞难听，却也没进一步贬低优伶们的身份地位。而赵姨娘张口就是“小淫妇”，然后又是“娼妇”、“粉头”，比下三等奴才还不如等等，极尽侮辱之口吻！可见她生来就把优伶视为娼妓，其心地之丑恶，比何婆们更甚！再看看王夫人对优伶们从“好人家的儿女”转成了“狐狸精”的评价，也不难看出是受了赵姨娘的影响。
芳官受不了赵姨娘的侮辱，回敬了几句。赵姨娘打了芳官。藕官、蕊官、葵官和荳官得知后，赶来支援芳官，群攻赵姨娘。赵姨娘出尽洋相，狼狈地离开了。赵姨娘本就与夏婆勾勾搭搭，这件事后更是积极地收集优伶们的“过错”，伺机报复。夏婆是何婆的姐姐，芳官的任何事情，自然也传到了赵姨娘那里。
抄检大观园后，赵姨娘察觉到王夫人对大观园的丫头们产生了怀疑，把握了她对宝玉被引诱的担心，不失时机地告了小优伶们的状。虽说王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但是正如王善保家的告晴雯一样，只要说与宝玉有关，王夫人就会格外在意。
五儿是芳官推荐的。不管藕官为什么烧纸钱，光是烧纸钱这一点，已经是犯了忌。再加上所谓芳官欺倒干娘，一包引来五官大战的茉莉粉，赵姨娘大肆渲染优伶们的团结一致和宝玉、大丫头们为她们撑腰的危害性，终于引发了王夫人对宝玉成长环境的担心，成功地改变了王夫人对优伶们的印象，让王夫人认为芳官等人具有能调唆宝玉无所不为，要“连伙聚党祸害这园子”，下定决心要清除园里所有的优伶。
园中被撵走的小优伶其实只有三个，即宝玉的芳官、黛玉的藕官和探春的艾官。宝琴的荳官和宝钗的蕊官都在中秋节前就跟随主人搬出了大观园，进入了薛府。葵官是贾府送给湘云的。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连王善保家的都知道不能抄亲戚家，王夫人就更不可能撵走送给亲戚的丫头了。小优伶们和何婆们的干母女关系原是贾府主子们的安排，但是荳官、蕊官和葵官被送给薛家、史家以后，她们的人身依附关系发生了转移。特别是宝琴、宝钗带着丫头搬离贾府后，荳官、蕊官的干娘就再也管不着她们了，她们的干母女关系也就只剩下一个名义了。
人人都鄙视优伶，处在社会底层的优伶们紧紧抱团，这种在特殊环境下结成的同甘苦、共患难的友情牢不可破！本来这场逐撵风波没有波及到蕊官身上，蕊官在薛家也可以开始摆脱了干娘打骂的新生活，而蕊官却毅然决然地要和芳官、藕官一起出家！宝钗并不想为难她，但是蕊官是要跟芳官她们一起出家，宝钗又不想因此事与贾府扯上干系，于是把蕊官送回到她原来的干娘身边，让她干娘决定。
离开了大观园，芳官、藕官再度蒙受何婆们的辱骂和毒打。她们从小到大，演绎过多种人生，那都是按照人家写好的剧本出演。戏班子解散后，她们就完完全全全成了何婆们的摇钱树。这一次，她们不想当换来聘礼的工具！虽然她们出家，将再度被住持、师父们所奴役，但这回却是她们与命运抗争，要自己书写和演出自己的人生剧本！
她们坚定的意志唤醒了王夫人的良知，那是作为一个中年妇女应有的宽容和博爱！王夫人本就宅心仁厚！她曾经为这些女孩子们作过精心的安排，给她们指派干娘，让她们有人照管，给她们发的米菜比别人的分量更多。解散戏班子的时候，她也是想着让她们回家，让她们奔向崭新美好的新生活！现在竟然走到了出家这一步！一丝悔意涌上心头，王夫人反倒为她们伤心可怜，赏赐了她们一些物品，又给尼姑庵的两位师父送了些礼物，要师父们善待她们，以冲销良心上的歉疚。
王夫人让何婆们自行聘嫁优伶们，只给了何婆们自由择婿的权力，并没有给优伶们脱去奴籍。优伶们还是贾府的奴婢，社会上的平民也不会娶奴婢为妻，何婆们也只能在贾府的奴才中选婿。芳官、藕官出家了，艾官应该是嫁给了贾府中的某个小厮，成为一名仆妇，继续留在贾府。
艾官是探春的丫头，正如凤姐所云“有其主必有其仆”，艾官也颇得探春三味。她聪明细致，善于思考，警惕性高，而且不动声色。五官大战赵姨娘的那天，她因为给探春送手帕而没有前去支援芳官，但她在路上却看到了夏婆与赵姨娘的鬼鬼祟祟，引起了她的警觉，顿时把藕官烧纸一事给联系了起来，判断出赵姨娘大闹怡红院，是受了夏婆的煽动。
当初分配优伶的时候，文官分给了贾母，茄官分给了尤氏。这种安排本身就很奇怪，当时大观园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分到优伶。宝玉、黛玉和探春都分到了，而迎春、惜春和李纨却没有分配。如果说宝琴、宝钗、湘云这些亲戚都有份分配的话吧，那么岫烟为什么没有分配？其实作者这么安排有着特别的用意，那就是特意把文官、茄官都分在了大观园以外、王夫人的势力够不着的地方。王夫人逐撵优伶，也只能把园中的优伶逐出，并不能动贾母的丫头，更不能把手伸到宁国府去，动尤氏的丫头。
优伶们身处社会底层，受尽歧视，友谊深厚，同气连枝，文官和茄官在远处默默地得知了芳官等人的变故，特别是当在这场风波的无辜受害者之一，不得不过早地承担起侍奉丈夫、承欢公婆、生儿育女等家庭责任的艾官，步履蹒跚地从她们跟前走过时，三人都不会再沉默！这一切拜谁所赐？她们不难想起当初大闹怡红院的赵姨娘！她们定会紧密团结，为童年的小姐妹们讨还公道。
在通行本《红楼梦》后四十回里，赵姨娘被鸳鸯的鬼魂附体，讲出了她联合马道婆魇魔法害宝玉、凤姐的往事，被追索而死。这样的情节粗陋突兀，难以置信。但是考虑到文官、茄官安排在大观园以外的这个伏笔，赵姨娘东窗事发，身败名裂的结局还是有一定的探佚价值，只是不会是后四十回里的这个版本。
要扳倒赵姨娘，就要查访她身边的人。彩云、彩霞曾和赵姨娘一起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她们和赵姨娘关系不错，但那都是出于对赵姨娘的同情。如果她们知道了赵姨娘的卑鄙阴毒，会怎么样？彩云本来就敢做敢当，染上无医之症后，更是毫无牵挂。她仅仅是把赵姨娘要她偷王夫人的玫瑰露一事说出来，赵姨娘就算因为儿女双全而有些面子，不会像坠儿那样被撵出去，一顿板子怕也逃不过。彩霞最终还是嫁给了旺儿那个容颜丑陋、一技不知的儿子，这场婚姻注定不幸福。彩霞、艾官都不情愿地走进了仆妇行列，类似的经历会让她们越走越近。再则，赵姨娘身边本也有人不喜欢她。赵姨娘在贾政跟前说了宝玉的不好，她的丫头小鹊深夜都要跑来跟宝玉报信（第73回）。彩云、彩霞、小鹊终究会帮助艾官她们寻找赵姨娘的种种不端，甚至会查到她暗害凤姐、宝玉的往事。
大家对赵姨娘一再容忍，是怕伤探春的面子。可探春远嫁之后呢？还有什么面子要顾及？当文官把赵姨娘的卑劣行径的证言、证物呈现到最疼宝玉的贾母跟前之时，赵姨娘的结局也就只剩下“被休弃”三个字了！
作者简介：
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自幼喜欢《红楼梦》，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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