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静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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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无数莘莘学子收获感动与骄傲的时节。蛰伏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孩子们早就盼望着踏入新学期呢。休息了许久的闹钟突然响起，放松的心情开始紧绷，妈妈假装严厉却无限温柔地喊着：“快点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匆匆吃完早餐，背上早已检查过好几次的书包，信心满满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些个场景属于当下的孩子们。
1993年的九月，我到省城的职业中专报道。开学前一天，父亲去送我。当时我们家的交通工具是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是一种小型且功率小的农用拖拉机，用来送我还是绰绰有余。母亲早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帮着把行李收拾好了。想想我们村子的许多孩子，大多读书到一半就辍了学，而母亲不舍得我就此待字闺中，说哪怕进职业学校也比过早混入社会好，虽然父亲心里有些哀怨。我不敢说一句不得体的话，默默地等待父亲帮我筹备学费。
我把被褥、衣服、书包统统搬上拖拉机，端坐在后车斗沿上，只见父亲扛着两大麻袋粮食，表情凝重地放进车斗里，准备送到学校指定的面粉厂换粮票。粮票，是五十年代在中国特定经济时期发行的一种购粮凭证，也曾被称为第二“货币”，而今谁手里要是有一套粮票，便是具有一定的收藏和研究价值。我们所使用的粮票不一样，是专门给学校、工厂等单位食堂使用的，自行印刷不能流通。
秋高气爽，微风拂面，拖拉机的速度不会很快，“铿铿铿”的声音听着都是那么骄傲，爽朗欢快。我幻想着新学校的模样，默念感恩父亲同意我继续读书，原本高考差了两分，家里没钱帮我买分，但是第二志愿录取了，虽然这不是我理想中的学校，但好歹达成了父亲的心愿。我一遍遍审视着自己的衣服是否得体，要见新老师和同学了，第一印象很重要。那时候通常每年就置办两套新衣服，家里有大喜事和春节才舍得穿，对于孩子来说升学也算是大件事了。
由于路况不熟，途径一条山谷间的河流，可能是在此之前连续几天都下雨，河流有些湍急，从山上冲刷下来的泥浆已让河水变得浑浊。父亲不知道有其他路线，决定先停好车，下水试试深浅再决定。他卷起裤管脱掉鞋子就下河了，河水好像也不深，刚没过他的小腿，目测大概就一米多宽吧，只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过！”我赶紧麻溜地跳下拖拉机，心想着减掉我的重量应该会更容易过河。
当父亲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水里的时候，事却不遂人愿了，拖拉机的声音变了，一下由爽朗的“小伙子”变成了“老大爷”。烟囱里原来冒着白烟，逐渐变成黑烟且越来越浓，说明它在挣扎，努力完成主人交付的使命。原来是河底松软，许是多年沉积的沙土，根本不受力，拖拉机的两个前轮已经陷进去了，父亲想倒回来，显然已不可能。他喊我去找两块砖头或者大块一点的石头，挡在轮胎后面，我得令一般拔腿就去找，半点儿不敢马虎。看得出那是采用了杠杆原理，摆上石头作为支点，让轮胎从下陷的地方滚动出来，不然就会一直空转甩水花，却停滞不前。我不断在心里祈祷着，好害怕父亲会因此而不让我去新学校读书了。
拖拉机折腾了好一阵子，我猜想着它已是精疲力尽。父亲满脸的汗水加上机油烟熏变得黑乎乎了，衬衣上满身泥沙点子，还有已经湿掉半截的裤子。我有说不出的难过，多么盼望此时有人经过能够帮上一把。无奈之下，父亲先把拖拉机熄火，走回岸上点了根烟休息一下再想办法。他无意间轻声说了一句：“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这句话虽然很小声，却像肿瘤一样长在我的心里，虽然这在我的生命里它是属于良性的。在以农业生产力为基础的社会，家里有几十亩良田，当然需要的是劳动力，可生为女儿身这不是我的错。稍歇过后体力恢复，父亲决定由我来掌握方向，他在后面推。我脱掉鞋袜，卷子裤脚，也顾不上新衣服如何了，更不想因为我是女孩子而派不上用场。谁说女子不如男？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握住拖拉机的手刹，记着父亲教的方法一边控制好方向，一边听他的口令同步推动，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是把深陷的铁牛整出了河，累得我俩一屁股坐在了岸边，大口喘着气，回顾刚刚发生的一切，真是哭笑不得。
直到送完粮食，天也落黑了，走进校园，已然是错过了新生入校的热闹景象，此刻的心情是最怕被人嘲笑，赶紧到宿舍落脚。班主任安排了几个高年级同学负责新生的辅助工作。我们父女俩一身的狼狈，在此之前脑海里浮现的一切美好，都成了泡影，剩下的全是尴尬。同宿舍的女同学帮我打了两份饭菜，经过这一路的车马劳顿，我和父亲已是饥肠辘辘，谢过同学之后，站在门口一股脑儿就把饭菜吃得精光。饭后，又怕天黑路不好走，于是催促父亲早点回家，并打听到还有其它的路线可以返回，我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为了省油走回头路。
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憋了许久的泪终于滑下来。
我拿到粮票时格外珍惜，就像母亲保管钱物一样小心翼翼，放枕头下觉得不安全，放书包里也觉得不安全，最后还是决定放到班主任那里最安全，手里留一部分，用完再找老师领取。现在想起这些糗事，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许多事情看似磨难，却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当你用正面角度去看待，它就是一种良好的传统。我不恨父亲念叨我不是男孩，反而感恩他承担了作为女孩子的父亲该做的一切。
作者简介
梁静，广东省朗诵协会会员，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副会长。【静悦之声】主播，当诗歌插上声音的翅膀，文字赋予语言的魅力，将跳跃成聆听者的音符，涤荡心灵，感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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