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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特刊 | 钟松胜 | 回忆我的母亲

回忆我的母亲

文:钟松胜 / 图源:堆糖

我家曾住在定南县一个叫白水寨的小山村里。因地势颇高的缘故,白水寨一到冬天就喜下雪,厚厚的积雪把小路都淹没了。我家背后有一座非常低矮的小山,李家就住在半山腰,他家有一座推碾谷子的磨砻,一般用来碾糯米,糯米是用来酿酒的。那个时候,很多农民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想有米酿酒?是的,白水寨就是丰衣足食,大家有米酿酒,都是我父亲当生产队长当得很好。

我四岁的时候,大姐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小大姑娘了,她和母亲抬着糯谷去李家碾糯米。我喜欢跟着她们,来回的路上,我看着她们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母亲在大姐后头叫着她:“哎呀!慢一点,慢一点,我都跟不上了。”母亲的头上裹着印着花的红色围帕,那是她归嫁的时候的盖头。在农村,大多数女人出嫁时的盖头成了她们的头巾,在冬天里裹着防风御寒。

这是母亲留给我记忆里的第一个印象。我再小一点,她抱着我哺乳,哄着我睡觉;我生病了,她哭;我病好了,她笑……这些我是无法有记忆的。我小时候体质太差,多病,二姐说我常常脱肛,每次便后,母亲就用草纸慢慢地把我掉下来的肛肠托上去,疼痛使我锥心刺骨地哭。

时过境迁,二姐也说得轻描淡写,我也感觉不到那个痛处,我微笑着,看着二姐不语。但我又想,当时母亲的心里说有多痛就有多痛。我已经为人父母,能够感受到,一个多病的孩子,就是悬在父母头上的一把剑,它随时会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此外,在白水寨的几年里,我再也搜寻不到母亲的影子了。不久,我家搬回到安远老家,那天,很多人帮忙挑着粮食,抬着家具,浩浩荡荡,就像从瑞金出发的长征队伍。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情景,甚至它会踏我梦来。

当时的围屋,是整个姓氏宗族规划而建的,每家人两间土楼房,一间灶房。我家的楼房,楼下一间做餐厅,同时也是会客室,一间做卧室,放置两张床,我和父亲睡一张,另一张弟弟和母亲睡。楼上一间放置杂物,一间是姐姐们的卧室。从小到今,我和弟弟都觉得我和父亲亲,他和母亲亲,那时候弟弟就说:“阿妈,等你们老了,哥养父亲,我养你。”母亲总是笑逐颜开的,夸弟弟是乖崽。

客家女人等到女儿长成,就逐一地为“客女”(女儿终究是嫁出去的,她们生来就是客)准备嫁妆。一到冬天,母亲就带着大姐二姐做鞋,等将来大姐出嫁的时候带回婆家和送给亲戚。她们熬了米浆,拆旧衣服,把米浆抹在布片上,那晒干的“布骨”硬硬的,被风一吹,可以听见刮刮作响。用报纸按鞋的各个码子剪成“鞋样”,“鞋样”匹着“布骨”,一块一块地剪下来,再蒙一层布,叠起来纳成鞋底。

她们在晚上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纳鞋底,锥子时不时在头发上划拉两下,锥尖儿就更利了。我总爱凑上去,问大姐:“大姐,在赶嫁妆?”煤油灯下,大姐低下羞赧的脸,不语。母亲啐道:“不知羞的东西,哪儿学的词儿?”欲放下锥子作打我的样子,大姐便笑了起来。

大姐是母亲蜕下的壳,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因为大姐也长得非常好看。

大姐终究嫁了。那时候,我们家已经住上新房子了,那是一个小院落,一条小小的沟渠穿行而过。母亲极欢喜大姐的婚姻,那几年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以前,我从来没有写过母亲,去年写了一篇叫《简静》的短文。我写道:“桃花不宜烤焙,宜风干;母亲不宜写,宜养。在心里为她辟一处深闺,把她养到与自己年龄相仿,像爱妻子一样爱她。”那篇文字,与其说写母亲,不如说是给大姐画传。

LOVE

母亲去世后,一次父亲说大姨早就知道母亲有心脏病,但我们所有的人都那么粗心而没有发现。我想起来,母亲有一次送我去大姐家读书,她挑了一些米,一路上气喘吁吁的,特别是上坡,几步就得歇脚。大姐家缺粮食,那两年都是我家接济她,虽说我在那里读书,可我能够吃多少呢?母亲走累了,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得有出息。”我最终还是没有出息,到现在还活得浑浑噩噩,这也是我在她去世后很多年不敢去给她上坟的原因。

我家那个小院落,父亲说风水不好,人多病,就拆了重建。那时候母亲的病很明显了,她不能做重活,最累的就是在双抢季节煮煮茶饭,晒晒稻谷。这个季节的日头火辣辣的,毒得很,母亲做一下活就要躲着太阳,她说心里就像一根棍子顶着,喘不过气来。

从此,母亲得常常去医院。病急的时候真的吓人,而往往又是在晚上,睡着就呼呼地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和就要大去的人没有两样。我们还小,这个时候都是父亲和二姐手忙脚乱的,是倒水还是拿药,他们全然没有主张。也幸亏那些兄弟叔伯们总是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每次都是他们帮忙搭手把母亲送到医院。母亲常常用竹睡椅抬到孔田去搭车,每次都经过外婆家,父亲怕外婆看见,都催促他们快点。

母亲成了人民医院和中医院的常客,病重了去,病缓了回,她很多次无奈地说:“我这是三进山城。”她又常说:“我要死,却不得断气。”就是她去世后,有人生气气不过来,还学着母亲的口吻说:“满娣说的要死不得断气。”母亲这话,我每每想起,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痛。

我想起母亲,最多的是在冬日暖暖的阳光下,她裹着头巾,把着一个火笼,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她看见我从学校归来,就说:“饭菜还暖着,赶紧吃吧,别饿坏了。”相比她在医院进进出出,每一次都和我们分离,这情景多么的奢侈呀!我实在不能记得母亲断断续续地住了几年的医院了。

母亲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她把二姐嫁在本村。二姐夫给大家的印象是一个好吃懒做的逛鬼,和王满银一样的人。那天从学校回来,看见家里杯盘狼藉,我一下子懵了,怎么没有听说家里办宴席的消息啊。我根本没有去想,二姐要嫁人了,是二姐夫家来煮“见面酒”的。晚上,二姐夫来了,母亲叫我喊“姐夫”。我就是一个孩子而已,母亲说什么我听什么。二姐夫问二姐去买什么礼物,二姐没好气地说:“随你家买金山还是银山。”她满心的不欢喜。

二姐嫁过去的几年里,没少挨姐夫的打骂。但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二姐的,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同时供到两个孩子到高中毕业。一直以来,二姐还帮着我们这个家,后来我才明白,母亲为什么固执己见把二姐嫁到本村,她知道她活不久了,她牺牲女儿才能成全我们的成长。我曾经有多憎恨二姐夫,但前几年他一去世,一切都了了。那天在家里接外甥的电话,我是听到他说“我爸没有抢救过来”,但我怀疑下雨天的信号不好,是听错了。再说,谁也不会想到他的病是要命的。我跑到外面,我是听得没错,我的二姐夫没了。我仰天长哭,我却不知道哭谁,哭二姐夫吗?哭二姐吗?还是哭我的母亲呢?那几天,我不知道二姐是怎样从云南转道湖南,再转广州回家的。父亲说过,二姐是母亲害的。我不语,也许只有我理解,母亲临死给了我们一个姐娘。所幸的是,外甥继承了二姐一身的优秀品格。

母亲的病,也遇过贵人,我必须永远记得他,他就是当年地区中院的王登云副院长。王副院长曾经下放到定南,原来是法医出身,但他学习基础医学的时候擅长心外科。当时王副院长给父亲一些特效药,但从来不收钱,父亲给他一些香菇,玉兰片(笋干),他倒是非常乐意接受。每次母亲病危的时候,把特效药往她鼻子上一闻,她就慢慢醒过来了,气也顺了。

父亲打算插完秧,过了立夏节就带母亲去赣州治病。一天晚上,我看见父亲坐在母亲的床前,母亲问他:“家里还有多少钱?”父亲说:“还有五百多。你不用担心钱,我会想办法。”母亲说:“够了。够了。”谁知道三月初六早上,母亲就去世了,王副院长的特效药这次再也没有让母亲缓过来。父亲的那些钱,刚刚够埋葬母亲,也许,即将离世的人,她的话都是懺语吧。

LOVE

母亲的身子单薄,骨架子小,极像我的妻子,小时候顽皮,攀住她的肩膀往她的背后一压,她就像草絮一样轻飘飘的。我喜欢把耳朵附在她的后背听她说话,还可以听见她咬东西咯咯的响声。夏天,她长痱子,便叫我给她饶痒痒,我能够感觉她一副清瘦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也许是她性格使然,母亲给谁看也是一副柔弱的样子,说话也细声细语。她就是没脾气。父亲的脾气暴躁,他们也会吵架,母亲也不和他多吵,就说:“就你这死佬脾气。”父亲只对她发脾气,但从来不动手,过后又是一副和颜悦色。

家住农村,难免谁家的牛吃了谁家的禾苗,难免谁家的猪践踏了谁家的菜地,清早或者傍晚,常常听到谁家的女人捉鸡骂狗指桑骂槐的,而母亲从来不会这样。我有时和妻子说起母亲,会告诫她,我家不允许出骂街的泼妇,而妻子的性格也有点像我母亲,柔弱,遇事就躲。

那时候,安徽常常发水灾,讨饭讨生活的人一拨一拨的,他们穿着一身破旧的散发着汗骚味儿的衣衫,拿着一根棍子,背着一个袋子,逢人就说:“老家发水灾了,讨点米来食。”他们一来,母亲就喊我:“胜,给他们舀米去!”我拿一个碗到米缸舀米,她就训我:“换米筒子。”她又说:“自家没有缺过食,人家发大水了。”安徽在哪儿我们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就年年发水灾。虽然我们不喜欢安徽发水灾,但我喜欢给他们舀米时的那种开心,母亲也开心。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但渐渐长大,成熟,明白善良是一种选择,和神明一样严肃。

阿娇嫂子和我说起母亲的一段往事。她说:“那年我家大的孩子生病,我自己又没钱,到处借也借不到,急得我哭个不停,你阿妈听到我哭就过来问我怎么哭了,我说孩子生病没钱看,她赶紧回家拿她的私房钱,借了三十块钱给我,还说不急还。八五、六年的三十块钱,那是天大的数,我永远也不敢忘记呢。”我那天本来是求哥嫂一个事的,根本不知道母亲这个事情。哥嫂说:“你的事,我们怎么也要迁就。”我听了,顿时泪眼婆娑,说:“当年我阿妈行针眼大的一点好,你们还记得,我感谢你们,也感谢我阿妈!”

村里的人老了,要是埋葬在村口,都要经过镜娣家的屋背后,她说:“每一次人家抬棺材经过,我就害怕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婆婆走了,我却一点儿也不怕,当天晚上就睡得很香。”

母亲生前身后,留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心善,她和父亲不一样,别人说父亲正直热心,就是脾气不好。父亲是骤冷骤热的,而母亲是一杯温开水,你随时喝这杯水,都有一股暖意。

我不敢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若有一点的善良,都是母亲留给我的。但我愿意去修行,直到去见她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

钟松胜,江西安远人,农民,家住美丽的赣南脐橙之乡——东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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