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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挑鸭蛋(一)
http://blog.tianya.cn/post-1157398-71512330-1.shtml

 ——谨以此文怀念老父亲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离骚》

 

前言     

       不知不觉,因患老年痴呆及帕金森而卧病于床的父亲,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到红莲湖大雄村已住了六个月。老爷子已经卧病两年余,过了年就77岁了,我们兄弟几个都希望他能活过80岁。

 

      上周六的下午,我和小弟特意把老父亲、老母亲拉到庙岭镇扇子湖观光一回。小车行驶在颇似电影《非诚勿扰》结尾处优美的湖畔乡间公路上,从红莲湖度假村附近的水上训练中心向东走五公里即到扇子湖村。临近村庄的湖湾泄洪闸处的水面上,停歇有大量的湖鸟,静静地有如一片白雪,颇为壮观。小车盲目地连穿过好几个湖区村庄。四下都是初冬萧瑟阴郁的景色,灰蒙蒙的天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间田野空空如也,丝毫不影响我们一家人的愉快心情。转了一圈,返回父母的住地——庙岭镇大雄村。从扇子湖归来,沉疴中一直默然不语的老父亲才打起精神开口讲几句简单的话——这非常难得,表明老爷子枯灰冷寂的心暂时温暖明亮了些许。

 

       对父母来讲,此乃故地重游;对笔者,则平生第一次到扇子湖,可知其名要追溯到遥远的1986年8月。

 

       当年,每隔一天,父亲清晨四点从豹澥九龙水库边的老家出发,来回步行40公里乡间小路,徒步走八九个小时,到扇子湖边的三个村庄的数家鸭棚里,挑一担鸭蛋回家。第二天,需在凌晨三点(鸡叫头遍)出门,赶在早晨七八点之前,将自己从扇子湖挑回的鸭蛋,再挑到武昌关山口华中工学院内的喻家山下某菜场卖掉,来回也是40公里路(偶尔,若卖光鸭蛋时间太晚了,则坐25路公交车到苏家墩下车,再走5公里山路回家)。鸭蛋收进来,一斤0.9元;卖出去,一斤1.2-1.5元。不出意外,刨去成本,每一担鸭蛋视每天的行情约赚10-20元不等。这样的日子,辛苦自不必说,父亲(偶尔母亲也参与)却按部就班乐呵呵地过了大半年。那时,如果有哪个发神经的央视记者问他幸福吗?父亲一定很认真、很真诚地回答:是的,很幸福!

 

       那年8月,恰巧从月头到月尾,笔者谋生在外,因身心疲惫而回家休探亲假。无意间,关于父亲挑鸭蛋的点点滴滴都记在日记里。那一个月的日记,不经意间,字里行间的浓浓亲情,今天读来令我几欲落泪。我由衷地觉得,当时我们家虽说贫寒,却无愧“幸福”二字。深究其原因,主要得益于在贫贱生活里一贯乐观豁达的父亲的精心经营。与今天不同的是,那时,父亲无病无灾,不识医药为何物?

 

       下面详实而琐碎的生活点滴,全来源于我的日记,文字确凿。这些肤浅稚嫩的文字,算是对我们家当年“张大民式”的幸福生活的无限怀念。

 

1

 

       关于这次探亲假,我的日记是这样开始的——

 

        “7月31日。早晨6:00,我从602室出来,一步步下楼。阴天下雨,下到三楼时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转身回去穿雨衣?耳朵里听到楼外的雨声有点大。只犹豫了四五秒的时间,又坚定地继续下楼。好在雨并不大,雨声不过是虚张声势,毛毛细雨,小意思。走在湿漉漉的泥泞路上,我心里有万分的失落和忧郁,去车站好像去刑场一般步履沉重。心情糟透了,我对自己失望,对他人失望,对厂方失望......”

 

       在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背景资料。其时,我大学毕业分到荆门化工厂已经二年多,先在生产技术科,参与万吨聚丙烯装置的安装和操作工的培训;后到聚合车间干工艺技术员。说老实话,涉世之初,满眼铺天盖地的希望;二年下来,不得不面对冷酷的现实——我的生活过得相当糟糕,没有一丁点可以让人开颜一笑的内容。说什么大学毕业生是“天之骄子”,狗屁!具体讲,我工作中没有一点起色,虽说在摸清聚丙烯的聚合工艺细节方面相当努力,在工艺指标如催化剂、活化剂用量上也掌握一些“葵花宝典”类的“技术秘笈”,却带有很强的功利色彩——自己朝思暮想,希望能当上管技术的车间副主任,可厂领导和车间领导均不看好,我根本就没戏。感情方面更叫人难堪:23岁了,还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童子鸡”,连女孩的手都没摸过,更别说亲吻哪个女孩的芳唇,可怜得很啦。一年前,好不容易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向劳资科一个姓艾的女孩表达爱意,又被粗暴而坚决地拒绝。想想都觉得丧气,心里纠结得很。身体也萎靡不振,食欲不佳,经常失眠多梦,处于亚健康状态。脑海总处在紊乱无序的状态,大量毫无关联的画面做“蒙太奇”式的快速的闪回,难得澄明安静。我像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中那个变成甲壳虫的小公务员一样,内心深处自卑猥琐,敏感怯懦,爱做白日梦,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我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令人厌恶的拖着长长的粘稠涎丝的鼻涕虫,或丑陋古怪的变色龙,或毛绒绒的慢慢爬行的尺蠖,别提有多恶心了。可表现出来的却是狂妄自大,心比天高,愤世嫉俗,极度自尊,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落落寡欢,格格不入,很难与人和睦相处,像“自闭症”者一样躲在室内,狂热地写诗或读西方各国的世界名著。准确地说,因现实不如意,主要是没得到爱情女神的垂青,我患上了“青春忧郁症”,看世界是灰色的,没有希望的,充满痛苦的。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大事不妙,长此以往,我可能会发疯或自杀,必须“逃离”一段时间。有研究者认为,当年,若是有哪个同龄女孩主动献出自己的爱情,海子一定不会自寻短见,命丧山海关。所有关于海子之死的神秘的宿命论的推测,都是故弄玄虚而已。我通过自己的切身感受,相信这个结论。

 

      于是,我请了探亲假。心想,回老家“休整”一个月,有亲人的呵护,在故乡温暖的怀抱里“疗伤”,也许会有转机。今天看来,这是明智之举。

 

       今天从荆门到武汉,走高速要不了三小时。当年得在坎坷不平的省级公路上颠簸八九个小时,早晨6:20发车,下午二点多才到武汉。我又到汉阳门赶25路公交车,在离家最近的苏家墩下车,走乡间小路回家。当我爬上故乡北边的鸽子山顶,山脚下青青的呈不规则弯曲梯级状的田野中央,有几块荷田(其中,有一块是我家的),远远看去依稀可见几支粉红的荷花开放。望着荷田旁边那绿荫掩映的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心里充满了失败的游子归来的惭愧和伤感。在外谋生二年多了,没有说得出口的成绩。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怯意,令我疾走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很明显,我是从一个冷漠得令人心寒的世界逃回来的,奔故乡的——准确地说——奔家的温暖而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深刻理解“近乡情更怯”的苦涩和软弱......我如同现实版的高家林,身心疲惫,带着满腹的伤痛和被外面的世界打败的屈辱回老家来。

 

2

 

       到家约17:30。可能是从荆门带回的低落情绪还有“惯性”,我推开虚掩的大门,看到空荡荡的家里脏、乱、差到极点,农具、杂物等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稻草、草屑、鸡屎,令人作呕。一只在家里东闻西嗅的偷食的狗见我进门即从我裤裆里窜出门;几只觅食的鸡惊慌失措,嘎啦嘎啦啼叫着扇动翅膀从我的头顶飞出去;一只大黑猫从桌子上跳下来,顺着墙壁迅速爬上楼去。我苦笑了,看来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把一个由狗、猫、鸡组成的“和谐社会”给粗暴地搅合了。我孤零零站在堂屋中央,心里相当郁闷,有备受冷落之感,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

 

        刚坐了一会儿,父亲从稻场挑一担干草回来,在大门口的西北边的几株刺槐树下堆垛,作为冬天牛的饲料。见我在家,很是高兴,得知我回来休探亲假,说:回来休息一个月?好好!休养休养。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二弟、小妹、小弟都挑干草回来了,均满头是汗。一进门就咕咚咕咚大喝“三匹罐”(老家一种廉价的解暑的凉茶),一口气喝半壶。见我在家,大喜过望,眼睛里都是笑意。最后,母亲挑一担稻谷回来,浑身是汗,衣服都贴在脊背上。母亲更是高兴,连忙到灶屋里为我做饭。全家人喜气洋洋,就因为我回来了。母亲说:我们家的“双抢”结束了。该插晚稻秧的田已经插完,真的做到“不插八一秧”。早稻也脱粒完毕,今天煞尾,最后一担稻谷挑回来,稻场清理干净了。“制种”(制杂交水稻种子)田里的“父本”“母本”秧苗很正常,“拉花”(帮助杂交水稻的“父本”和“母本”花期相遇授粉的农活)还得一些日子,现在是“农闲”时节,可以做些生意。

 

     吃晚饭的时候,全家沉浸在其乐融融的家庭亲情之中。母亲对我还没找女朋友佯装不满,说:差不多就可以了,又不是选花戴。难道大学毕业连个媳妇都找不到哇?我苦笑着无言以对。父亲开玩笑说:就找个农村的,怕什么?周围几个村的好姑娘多的是,身体健康,长相也俊。女孩是农村户口本分,还放心些。我依旧沉默不语,心里很难受,找不到能准确表达内心世界的语言。父母亲似乎很洞察我内心的苦闷和忧郁,很在乎我的表情脸色的细微变化。试探我心里活动的话均点到为止,不做过多的刺激。好在父母又谈到别的话题,不再对我的终生大事品头论足。

 

       父母亲在谈收鸡蛋的趣事。原来,前些日子,利用农闲时间,父亲和母亲都在走村串户收鸡蛋,再挑到华中工学院的菜场里,以稍高的价格卖出去。每一担鸡蛋五六百个,可牟利十元左右,相当可靠。对此,他俩很满足,坐在一起聊收鸡蛋途中的见闻,有种乐陶陶的舒心轻松感。张家长,李家短,话多得不行。一个说另一个安静地听;听者说时,说者住嘴倾听,相当默契。我在一旁用心听了,无非是走了哪些村子,该村有何不一样的风景,蛋大蛋小,卖蛋的太婆大方小气,云云。

 

       父亲读过私塾,对家家户户门口的春联很感兴趣,留意那些新奇的内容,劝善励志的警语。他说某村某家门口有一副春联写得好:“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读书好种田好学好便好”。还有一家工厂的大门口的对联也写得好:“用苦心下苦功出苦力,苦景终成乐景;说闲话干闲事好闲逛,闲人就是废人”。等等。

 

       有趣的是,父亲在收鸡蛋途中,走在村道上还有心作诗,可见其安宁惬意的程度。其中有一首诗,笔者觉得有点味道:《串乡》

 

竹篮悠悠系两头,

 

微资小贸四方游。

 

爬山涉水不觉苦,

 

半为盈利半消愁。

 

       说到“愁”,“愁”从何来?父母也真有烦心事:我们家有两栋房屋,一栋是1982年做的红砖瓦房,一家人现正住着;一栋是1961年做的土砖瓦房,现空着装些柴草和大块头的农具。两栋房一前一后呈梯形排列,新房在上,老房在下。说实话,我们兄弟四个加小妹都出生在下面的老屋子里,对土砖老屋充满感情。去年上半年,隔壁的二伯家将原来的土砖瓦房改建为红砖瓦房,且将屋檐向后延伸了一米左右,格局加宽加深,屋脊加高了半米,完工后新房显得高大气派,轩敞明亮。相比之下,我们家的老屋就显得矮小仄逼,灰暗阴湿,老态龙钟。农村人讲究面子,非常在意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传统风水观念,总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没有行手有比手”,其关键是一个“比”字,对人们的心理刺激大。二伯家的新房压我家的老屋一头,如同泰山压顶,就像压在父母亲心里一样沉重。父母觉得二哥二嫂“欺人太甚”还说不出口,憋在心里暗暗生恨。

 

       更要命的是,由于二伯家的新屋向后延伸了一米,原来两家因后罗檐平齐而共用了几十年的雨水沟就无法畅通。二伯家的地势稍低,决定了雨水沟的流向,现在其结实的红砖山墙挡住了我家雨水沟的出口,使得我家的雨水排放大成问题。父亲去找二伯协商,请二伯把新雨水沟挖深一点,让我家的雨水顺着他家的山墙划一道垂直折线,与他家的新雨水沟相通。协商未果,两家就有点赌气似的不说话了。真如《道德经》中所讲的“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做晚辈的且不去评论上辈人的孰是孰非,总觉得亲兄弟相处,隔壁邻墙,关系如此紧张,匪夷所思。

 

       父母担心的事变成了现实:来年春天雨水特别多,几次大雨倾盆后,母亲只好将雨水沟改向——原来向南,改成向北,好使雨水排放顺畅点。饶是如此,仍有一些雨水漫过沟沿渗透到屋里,老屋地面湿漉漉的,土砖墙的基础部分当然透湿了。你想,本来是几十年的土砖墙,现在被雨水浸泡,时间久了,那还能承重吗?现实就这么残酷,几场春雨过后,我们家的老屋就摇摇欲坠。父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朝思暮想多赚点钱,早日把新屋做起来。让自己日夜悬着的心放下来。

 

       更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是,没想到我们家的雨水沟如此一改,惊动了北边素来以强悍行世的邻居。他见我家的雨水流经他家的地域,可能坏他家的风水,便登门以极为客气恭敬的口吻问母亲:叔家的雨水如此排放,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母亲很干脆地回答:暂时的,今年秋收之后,就将做新屋,还是像原来那样排水。此邻居才没讲二话。母亲的话是放出来了,就等于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那是开不得玩笑的,过了秋收就得做房,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数!否则,无颜在村里立足做人。父母亲都要面子,话说了就得办到,含糊不得。他俩丢不起这个人!

 

       可说话容易,做屋就得花钱,得万儿八千元。钱从何来?这是摆在父母面前的现实问题,如同哈姆雷特的“生还是死”一样严峻。家里人多口阔,我们兄弟四人一直在读书,四年前又做了新房,没有多少积蓄。农业收入不多,难作指望;好在近几年“制种”,每斤杂交水稻种价格二十元左右,可发点小财。再说我和大弟均刚参加工作,都是低工资,属“老鼠尾巴长疮——没多少脓水”,帮不上大忙。父母亲只好动脑筋想办法,除了把家里原有的小卖部经营好外,就干起走村串户收鸡蛋的小买卖,每天赚一点,积少成多,实现秋收后父母的造屋大梦。

 

       这就是父母之“愁”的“背景资料”。

 

3

 

       我回来的第二天,还是凌晨四点左右,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父亲和母亲就起床了。不用说,他们是去收鸡蛋。我因为忧郁失眠,躺在床上听二人压低嗓子小声音说话,似乎怕打搅了我的睡梦,话语间不无快活的情绪。他俩边整理挑子,边讨论带不带雨具,最后决定不带。过了一会,掩门声响过,家里寂静了:父母亲已经出门。一串带湿音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消失在雨夜无边的黑暗中。

 

       早晨,窗外竹林里的鸟啼把我吵醒。呼吸乡间清新的空气,令我的心情为之轻松许多,感觉到现实生活中亮丽的色彩。过一会儿,我听见二妈在门外高喊小妹:惠玲,接牛。在这里要解释一下:当初“分单干”时,有一头水牛被分给我们四家共养,每家放养半个月。农忙时,谁家耕田谁家照看,确保老水牛吃草喝水充足,不得误了农活。今天开始,轮到我家放牛。小弟雨平自觉起床,牵牛到田野上吃草去了。小妹出去砍柴。老三国豪正在读高二,在家里温习功课。说是做作业,其实是拿本《古今中外》的杂志抄录一些狗屁不值的世界趣闻。看得出来,他有严重的厌学情绪。为此,父母亲不知批评他多少回,也没什么效果。此小子正处在“青春叛逆期”内,脸上一百二十个不含糊,二百四十个不在乎,虚荣心极强,妄想一步登天。嫌自己现用的名字不气派,改名为“桂瞻”,并四处写信,广而告之。以“桂瞻”为笔名,写了一些诗歌和小说,都属“咋呼”的模仿性质。和一个叫“孟达”的同学交往甚密,交换习作,互吹互擂,自诩为“文坛双壁”(见之于他俩的通信)。成天幻想“拯救人类”,像电影《功夫》里的小周星驰一样发誓要“保卫世界和平”。就是不想下苦功搞学习,只怕高中顺利毕业都难,更别说高考有个好成绩。(需说明的是,这都是当时的国豪。现在,老三在一家制药企业任大区经理,干得有声有色。)

 

       上午10:00多,小弟放牛归来。我在小弟的带领下,冒雨到田野上走了一圈。满眼绿油油的制种秧苗。父本母本相间分植,父本二行,母本十行。父本稍高一点,有半米左右,母本矮一点,约三十公分。均生机勃勃,错落有致,可谓赏心悦目。脚踩在软绵绵的长满青草的田埂上,有一种柔和的舒服感,这是一种类似走在厚厚的地毯上的感觉。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雨点打在秧苗禾叶上唦唦有声,用心去听,觉得很美。小弟雨平在前,我紧跟其后。我俩对各家“制种”的父本和母本花期相遇的状况逐一评论。小弟边走边说:这一田“遇”得最好,制种肯定丰收;这一田不怎么样,父本和母本一样高,父本迟了一点;哦,这儿还有一田,母本比父本还高,完全配不上。说完,他哈哈大笑。最后,他强调:这都不是我们家的。他把我领到我家的责任田边:父本和母本长势喜人,高度适中,花期肯定相遇。小弟说母亲是制种的行家里手,在村里首屈一指。

 

       小弟雨平今年十二岁,正在读小学五年级。长得虎头虎脑,每天喜笑颜开,没有什么烦心事。要说缺点,就是有点馋嘴。目前,正是放暑假,他每天的主业就是放牛。牛吃草饱了,就牵到池塘边的杨柳树下栓住,任牛卧在地上慢慢反刍或泡在水里降温,他就撒丫子放开胆子去玩,没有人去说半个不字。见我回来休假,便与大哥黏在一起。

 

       我到田野上“雨中漫步”之前,特意拿出十元钱,叫惠玲到豹澥镇上买点好菜,鱼肉之类,顺便给我买一个日记本(父亲挑鸭蛋的细节都来自该本子的记载)。没想到她下午二点多才回来。我们赶紧做饭做菜。饭熟了,已是下午四点多。兄妹四人正要开饭,父母亲挑鸭蛋回来了——正赶上香喷喷的“午饭”。父母亲很高兴,一则为挑鸭蛋满载而归;二则为饥渴难耐之时,一进门就赶上“饭局”。母亲说,鸭蛋是从扇子湖挑回来的。走了不知多少路,比到葛店还远好几倍,真是累瘫了。话虽如此说,父母都满脸笑意,乐呵呵的,像凭空捡了元宝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扇子湖”这个地名。

 

       二担鸭蛋,约八百多个,来回走八十里路,可赚二十多元。父亲边自斟自饮几杯廉价的烧酒,边在口里念念有词算细账,说:值!这个苦吃得值!我深深羡慕父亲这种“拿皇位我也不换”的满足感,觉得他自得其乐的情绪给家里到来祥和与安宁的氛围。老爷子总说: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我自食其力,不想不劳而获,谁也干涉不了我的自由。不过,当年我站在客观角度,也多少有点瞧不起父亲的“那点出息”,赚二十元钱,就能高兴成那样?我在日记里感叹:“起那么早的床,赶那么远的路,流那么多的汗,还花上一天的功夫去卖,就赚二十元钱。可见赚钱多么不容易啊!”今天看来,父亲的生活态度和“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做事风格,一切认命随缘,充满人生智慧。我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命该如此,又能怎样?做过多的挣扎和妄想,徒增烦劳而已。

 

       全家人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五点多。此际,雨停了。满屋子都是亮堂的阳光。

 

       当天夜里,一家人围坐着看日本电视连续剧《阿信》至零点。

 

       翌日,不到四点,父母亲就起床挑鸭蛋出门了。他们要趁天明赶到关山口华中工学院,将鸭蛋卖掉。

 

       吃过早饭,根据父亲的安排,惠玲和国豪到十五里外的花山镇“打货”——烟酒副食汽水之类;雨平去放牛,我在家守门兼照看小卖部的生意。生意清淡得很,只有几个小孩来买点副食。

 

       都出门了,家里很安静。我找来几本旧《读者文摘》,拿个旧的空白本子,抄录一些名人名言和自己感兴趣的小文章,取名曰“一月摘”,来打发时光。这时节,满世界的时光静极了:几只小鸡在堂屋里贼头贼脑地走动,嘴里发出轻微的唧唧声;大门外阳光灿烂,树荫里有鸟啼和蝉鸣;古老的大摆钟在香案上滴答滴答地“散步”,似乎在给寂静的时光流逝伴奏;远处不时有狗吠传来;这些声音是寂静的组成部分,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只有某只母鸡下蛋后的自鸣得意的“宣言”,打破这种寂静。

 

        人若独处,惯常会自惊自骇。有个小情况使我不安:左大胯上部长有一个硬块,现在发痛且在扩大之中。让我害怕的是,硬块与周围正常的部分没有明显界限,肤色也不红肿,令我想到一个恐怖而残酷的名词:癌!如此联想,使我惊恐万状。只好自己对自己讲:也好,这个该死的世界没什么好留念的,死就死吧,解脱在穷途末路之际是一种幸福,一了百了。...好了,暂时不管这些吧。

 

       中午12:00,雨平放牛回来。他打着赤膊,穿条裤衩,浑身油汗,没心没肺地快乐着。叫他去做饭,领命而去。忙了一个小时,来告知饭熟了。我俩不用菜,光吃白饭也挺香。吃过午饭,雨平自觉悄悄牵牛去放草去了。下午14:30,惠玲和国豪打货回来。看样子,一个人挑一担各色小商品,来回走三十里山路,真是累极了!他俩坐在那儿,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有喘气的份。想喝口汽水,手都没有力气扬起来。脸上的汗流干了,红得像太阳底下晒得油汪汪的腊肉,衣服上有盐霜“划出”的不规则“图案”,“图案”中央还是湿的,贴在皮肤上。说实话,花山镇我去过几次,空着手去逛街都很累。他俩还要挑七八十斤的货担,且来回都是山路弯弯,不容易啊!我很心疼小妹,她今年不过16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在城里不知多金贵;在我家还得干这重的活,这就是冷酷的现实。

 

       下午17:30,雨平放牛归来。令人深感意外,他弄回许多小西瓜,脸上得意洋洋。他说:莺儿山下的林场西瓜地“放了抢”,允许所有人去寻找遗漏的西瓜。这些小西瓜,都是他从西瓜地旁边的绿豆地里找出来的。西瓜虽小,都成熟了,瓜瓤红得很,吃起来脆甜解渴。兄妹四个吃的大呼过瘾!都连赞小弟有板眼,有出息。

 

       下午18:30,父母亲卖光鸭蛋回来,也是风尘仆仆,沉重的笑容难掩浑身的疲倦。回到家一坐下,父亲就兴致勃勃用一把古老的算盘算账,边拨算盘珠边哼哼叨叨,显得极为轻松快慰。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扒去成本,到扇子湖挑第一趟的鸭蛋纯赚17.8元......

 

4

 

       父亲觉得二担鸭蛋能赚近二十元,满足了,于是做长期打算,每隔一天就去挑一回。

 

       我休假的第四天,星期日,凌晨三点多,父亲和二弟国豪就起床,去扇子湖挑鸭蛋。在月光下,父子二人挑着空担出门,我起来关门时,看他俩的背影沿九龙水库堤向庙山井村渐行渐远。

 

        天刚亮,母亲要我随她到豹澥镇找大名鼎鼎的“马医生”看那个令我提心吊胆的肿块。“马医生”是外婆村的人,是这一带有名的专治“脓包”的老郎中,在治疗全身各处表皮上的“疖子”“肿块”方面,有家传秘方,已历四世,口碑信誉度很好。老人家中等个子,六十多岁,面容慈祥,穿一件干净的土布衬衫,行动迟缓,说话轻言细语,不像一个医生,倒像是个温和的私塾先生。他看了我大腿根部的肿块之后,没说什么,慢慢走进内房,磨磨蹭蹭,不知干什么名堂。约过了五分钟,他拿出两块狗皮膏药,叫我贴在患处。这时,他说:是个疖子,可能要穿头。先贴上看看,要是能散开就好,不能散开后天再来。最后,要价四毛,完事。这段功夫,他的诊所近来四五个要看包的病人,“马医生”的生意挺火的。

 

      看马医生不拿肿块当一回事儿,称就是一个普通的疖子,我的心里轻松半截。心情也舒畅了几分,食欲也旺盛起来。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碧绿的田野,蓝天白云,路边水渠里清波涟涟,觉得大自然很美很亲近。我的心似乎松了绑,阳光和氧气走进去了,暖融融亮堂堂的,郁闷的空气被赶跑了,快乐和活力得以恢复。

 

      下午14:40,父亲和国豪回来了。遗憾的是,只挑到预想的一半——有一家把鸭蛋卖给别人去了。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国豪累得够呛,一回来,半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讲,直着目光发呆。父亲没说什么,到小卖部整理货物去了。母亲去给“制种”打农药,说:田里虫害严重,不打药治不下来。家家户户都在打药,我们家再不打,害虫都飞到我家田里就麻烦了。临打药前,母亲念叨几遍:游熊(大弟)今天可能要回来。大弟刚参加工作一年,在武汉后湖派出所上班,每个月回来一次,家里人都很想念他。我也是。没想到,下午16:00,父亲接到他的来信,说本周不回家,有任务。信上,话说的非常有礼貌。

 

        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又围着村庄在田野上转了一圈。心情进一步放松,基本上不去想厂里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休假的第五天,凌晨三点钟,父母亲就起床挑鸭蛋去卖。在寂静中,父母亲尽可能把动静搞小点,轻声说话,生怕吵扰了我的睡眠。其实,我醒着,躺在床上听他俩出门,轻轻把门掩上。待脚步声有一段距离,我爬起来把门栓上。看他俩挑着悠悠起落的担子向村北的鸽子山方向走去,夜色中父母的背影渺小而模糊,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楚而悲怜。

 

       早饭没人做:雨平放牛去了,惠玲砍柴去了,国豪在床上酣酣大睡——昨天他确实累,我不想动手。于是,兄妹四人全饿肚子。惠玲砍柴回来,我要她做饭,她抗命不从,坐在那里生闷气。这时,国豪良心发现,到灶屋做饭去了。一个小时后,他来报告:饭做好了。可饭烧糊了不说,菜实在难以下咽。我说:你这是“忆苦饭”!哪个吃得进口?鬼吃!吃鬼!国豪笑了笑,不作回答。

 

       大家正在垂头丧气吃“忆苦饭”时,大弟游熊回来了!他身著便服吊儿郎当一步三摇地进门时,大家眼睛一亮,都兴奋得雀跃起来,仿佛是黑暗的夜空里,突然放起璀璨的艳火,家里顿时充满明亮快乐的空气。看得出,国豪、惠玲、雨平都很想念大弟,对他出人意料地归来大喜过望。他一回来,就大谈所里的新奇事,弟妹都竖起耳朵倾听。仅一会儿,矛盾就爆发了:游熊发现国豪把他的一件新警服拿出去与别人换了鞋子,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国豪的脸上则是一副漠然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那意思就是“要杀要剐随你,警服是换不回来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爱咋咋的”。游熊虚张声势嚎叫了一阵也累了,就偃旗息鼓出门随雨平到田野上转去了。

 

       下午三点多钟,父母亲卖光鸭蛋回来。见游熊在家很高兴,言语却不怎么多,简单问几句话,笑笑而已。可能累极了,母亲一回家就躺在床上休息,父亲则不声不响拿着一把旧锄头到黄金堂去“钢”(读“杠”音,意思是在锄头的刃处回火加点钢)。黄金堂有个老铁匠铺,能干这活。睡了一会儿,有了一点精神,母亲起来忙家务。她带着诡秘的笑容,料事如神地小声对我讲:你爸拿锄头去钢是个幌子,他其实是见游熊一个多月没回来,家里没有好菜招待,去黄金堂卖肉去了。果然,一个半小时后,父亲提着一挂猪肉和几个土豆笑呵呵地回来了。父亲的慈爱都在无言的生活点滴之中(写到这里,我潸然泪下,怎么也抑制不住。说实话,父亲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力量的源泉,他像大地一样供我立足,惭愧的是,我这辈子没有干出多大的业绩让他脸上有光彩,没有光宗耀祖,无以回报他的厚爱!)

 

       托大弟的福,晚餐相当丰盛!这时,全家七口人到齐了,家庭团园之乐无以言表。父亲悠然喝点小酒,大得陶渊明之遗风——“此中有真味 欲辨已忘言”。喝到高兴处,一贯沉默寡言的父亲话多起来。他说,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把下面的房子做起来!再不做起来,就会被雨水泡倒了。房子倒了,好说不好听,左邻右舍会笑话的。他指着我和大弟,说,你们今年吃点苦,节约一点,把钱省下来寄回家,众人拾柴火焰高,房子做起来,我和你妈心愿就了了。从明年开始,不再要你们寄钱了。又指着国豪,说,伙计,你要下点功夫,每天咿呀哟好玩,哪里有前途?前面有二位兄长做榜样,你得努力唦!他又指着雨平,说,你这个小伙计,每天把牛放饱,找水草肥厚的地方,别让牛饿瘦了......

 

      我明白父母的心思。回来这几天,我看到他俩一闲下来就谈论计划这件事,跟啰嗦得“祥林嫂”差不多:木料怎么样?红砖怎么样?红瓦怎么样?得请几个泥瓦工?工钱几何?最少得多少钱?云云。每当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俩的脸上总浮现一种浅浅的幸福而神往的笑意。他们苦也好累也好,都是为了这栋争气的房子。这栋房子在父母的心目中,有点像诗圣杜甫的浩叹“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一样赫然矗立。当然,父母的胸怀没有诗圣那么宽广伟大,杜甫是“安得广厦千万间”,父母是只为一间自己的红砖房。为了这栋不怕春雨泛滥的红砖瓦房,多少苦累,父母都可以含笑忍受。

 

       与此同时,我在家享受到一种绵绵不绝无处不在的家庭亲情的温暖,这种直入心扉的温暖是一种巨大的幸福,父母的慈爱就隐藏在极为寻常的语言后面,在无言的举手投足之间。全家人七嘴八舌讲着远村近邻的趣事轶闻的时候,我就感到舒畅而扩张的快活,这正是我阴郁灰暗的心里极为稀缺的元素。当一家人坐着看《阿信》的时候,我就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父母亲就像阿信,阿信能有那样辉煌的正果,父母为什么就不能有呢?就吃苦而言,阿信所吃的苦,与父母亲相比,小巫见大巫罢了。我父母也会成就一番传奇的!

 

       有点不美气的是,大腿上的肿块在贴了马医生的狗皮膏药后,起了变化:肿块日渐扩大“地盘”,表皮发红,疼痛剧烈。一抬脚一伸腿就难以忍受地疼痛。母亲皱着眉头认真看了半天,安慰我说,这是好事,膏药在起作用,说明疖子在“成熟”,穿了头就好了。明天还去找马医生。别人说多难治的包,包括“对口疮”马医生都治好了,你这点小包算什么?

 

       休假的第六天,早晨六点,父亲又出发到扇子湖挑鸭蛋去了。临走时,他特意拿了几张柔软的卫生纸揣在口袋里。问为什么,父亲笑而不答。问母亲才知道原委:原来,前二年,父亲在乌龙泉做苦工时,往石灰窑上挑石头,每天一百多担,每担一百多斤,压出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毛病——脱肛了。可怜父亲每个月赚百来十元,一日三餐吃几大碗,却要五六天才来一次大便。那吃进去的食物喝进去的水,都因人成牲口一样,干活苦累,全化成千万滴的汗水流出来了,滴在炼狱一般炎热的石灰窑上。食物化没了,渣滓都没剩下多少。你想,那该是几累的活啊!父亲觉得赚这种血汗钱,命太贱了,不值得。加之,自身有了难言之隐,也不能再干下去了。于是辞了。父亲回来后,加强小卖部的经营,多种类勤进货,也还能赚些钱,不见得比往窑上挑石头少。时间一长,脱肛的毛病也好了。近来,为了下面的红砖房,挑鸡蛋爬山涉水,路途遥远,身体吃不消,老毛病又犯了。母亲要他休息,别玩命,他不当一回事儿,仍笑笑呵呵出门了。我听后,心里很难受,又不好说什么。临出门时,父亲特意安排母亲到豹澥买条鱼回来,趁游熊在家,全家人改善伙食。

 

       父亲走后不久,我和母亲也出门到豹澥。先到菜场,母亲见鱼要1.8元一斤,嫌贵了,没有卖,买了其他一些小菜。又到马医生处。老人家瞟了一眼我的患处,轻声说,只怕要穿头。疖子散不开了,那就让它熟透。说完,又给我拿了两张狗皮膏药,让我贴上再说。这回,他要5毛钱。母亲表示可否多给几张膏药?老人家说,多给没用,我得对症下药,膏药跟膏药不一样的。过两天再来看看。

 

        从豹澥回家的路上,赤日炎炎,烤的人发昏。一路上,母亲非常担心父亲的身体:这样热的天气,他要是中暑了倒在路上爬不起来怎么办?要他不去偏不听,让人为他着急。老大,你爸回来了,你说说他,别逞强了,要他暂时不去挑鸭蛋了,等天凉了再说,别要钱不要命。路太远,根本就吃不消。吃完午饭,我接他去......经母亲如此一讲,我也觉得事态严重,心悬在半空中。然而,除了祈求苍天别无他法。

 

       回家后,母亲快脚快手烧火做饭,用心做几盘好菜,为游熊饯行——他下午就回所里。母亲还叫惠玲去买几个西瓜,八分钱一斤。惠玲买回西瓜,母亲的饭菜也做好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她要我和游熊等先吃,不等他们。说完,拿一个小一点的西瓜就疾步出门接父亲去了。

 

      兄妹五人吃午饭时,听游熊“摆龙门阵”,大谈他办案中的趣事奇闻,有些是道听途说的东西。他谈的最多是哪种美食最好吃,他吃得如何过瘾,把国豪和雨平馋的流口水。我看他瘦骨伶仃,就打趣他:你吃这吃那,怎么就没像猪那样长肉呢?弟妹听了哈哈大笑,搞得游熊没了胃口,筷子一丢,说自己吃饱了。他说,等爸一回来,我就上去。

 

      下午四点多,父亲才回来。挑了四、五百多个鸭蛋,约60来斤。幸亏母亲去接,否则回来得更晚。父亲依旧笑笑呵呵,言语温和,心情舒畅,如同打了一场胜仗一样。送走大弟后,他坐在饭桌边,就着我们吃剩下的残菜,自斟自饮,享受得津津有味。我在一旁暗想:父亲如此辛苦劳累,没有一丁点怨言,也无丝毫怒气,总是乐呵呵的。浑身散发着压抑不住的欢悦和满足,使得家里法喜充满,真不简单。他说话,沉默,干活,都是快乐的,轻松自在的。这让我惊奇,也让我着迷。相比之下,我的日子如此舒适,这样悠闲,可内心怎么总是焦虑不安,空虚寂寞,阴沉忧怨?我总在哀叹:希望渺茫,没有明天,无缘幸福,命运残酷,这是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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