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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三个段子手:凤姐莽,刘姥姥憨,颦儿技术最全面(上)

《红楼梦》里的女人,事事处处胜过男子。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就不用提了,甚至连讲笑话都要技高一筹,光段子手,一下子就能数出三个。据统计,红楼全书共448人。要论说段子,这三位绝对能排前三。而如果要在她们之间分个高下,那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名:王熙凤

作为段子手,王熙凤的头号技能是“好刚口”。

四十五回,李纨要起诗社,带着姑娘们找凤姐要钱。她张嘴就算了一笔账:

“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听听,这一大套下来,账又清,理又明,最难得一气呵成,完全不用补充,真是好一副尖牙利嘴。难怪连说书的女艺人都赞她,“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段子手王熙凤的第二个看家本领是“反应快”。

五十四回,贾母发表了一通编书的瞎编“才子佳人”的议论,凤姐忙给她倒酒润喉咙,说:

“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罢。这一回就叫做《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杯酒、看两出戏着,再从逐朝话言掰起,如何?”

当时贾母正说到兴头上,贸然上来打断未免生硬。不如先接住老人家的话茬,再把话题引开。果然,凤姐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节奏把控得高明自然,没有几分“急智”绝对做不来。

段子讲究内容输出,身为段子手,光是口齿好,反应快显然不够,所以王熙凤的第三个技能是“有料善察”。

二十二回,贾母拿二十两银子给薛宝钗过生日,她开玩笑,打趣贾母偏心宝玉:

老祖宗看看,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东西只留给他!我们虽不配使,也别太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呢?

“五台山”的梗出自汉文帝,据说汉文帝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腾空而起,就要登上天界,却突然间力气不足。关键时刻,来了一位助人为乐的黄头郎,“顶”了文帝一下,将其推上了天。

这里提到五台山,意思是将来贾母去世的时候,宝玉能够助贾母一臂之力,顶她上天界去成仙。

这一番用意处处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上,虽是打趣她偏心,还提到了死,却让老太太喜笑颜开,照单全收了。

凤姐虽然没读过书,但从小在掌管进贡朝贺的王家长大,还“假充男儿教养”,自然见多识广,各种俗语笑话、奇闻异事信手拈来,有时影射、有时双关,显得又新鲜又好笑。

譬如逗林黛玉这段儿:“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古代成婚有三茶六礼之说,男方下聘礼要有茶,女方接受茶,就算同意亲事。聪敏如黛玉,一个不防,也让凤姐钻了空子。

又或者黛玉和宝玉吵架,贾母不放心,要凤姐去说和,结果她去时两个人已经和好。于是就把二人带到贾母面前,形容两个人拉着手倒像“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个人都扣了环了”。

除了“料”多,凤姐还非常善于观察。黛玉、宝玉看戏时惹恼了宝钗,宝钗拿话暗讽他俩,这两个人立即红了脸。因为说的含蓄,别人全没发现。只有凤姐赶忙圆场:“这么大热的天,谁还吃生姜呢?“然后又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

可见,口齿好、反应快、有料又善察的王熙凤,就是天生的段子手。虽然平时为人泼辣霸道,阖府的奴都怕她,但只要一听见二奶奶要讲笑话,丫头们就会跑着去喊姐姐叫妹妹:“快来听,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

不过,王熙凤虽然会说段子,平日里能说的机会却并不多。一来她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在下人面前要端主子的威严;二来她婆婆木讷、丈夫轻浮、嫂子古板、小姑子们讲究诗书雅趣,跟她不一个路数,全家能“接住”她段子的人实在太少。

譬如贾琏和黛玉从扬州回来那天,因为元春刚封妃子,丈夫又回来了,凤姐满心欢喜,见到贾琏头一句就说:“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

看得出,贾琏很想配合,但也只能回一句“岂敢,多承”。

这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嘛!

好在还有贾母,阖府上下,她应该是唯一能跟凤姐对上几句的人了。就像薛宝钗说的,“二嫂子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

所以王熙凤最多最好的'段子”,基本上全抖落给贾母。假意奉承也好,真心孝顺也罢,反正是“彩衣娱亲”,谁也比不了。

譬如三十五回,薛姨妈夸奖王熙凤有孝心,经常弄些精致的小食,孝敬贾母。当着众人的面,凤姐既没有过分谦虚,也没有顺竿爬,而是回了句“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 ”

一下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贾母更是开心不已。这种“以笑为孝”,正是凤姐的拿手好戏。

作为总管,很多时候,凤姐控场也用“段子”。

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一顿饭吃到很晚,众人疲累,唯有贾母兴致高,为了老人家早点休息,凤姐说了个笑话:“几个人抬着个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捍得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

大家听懵了,心直口快的湘云问:“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

凤姐儿一本正经答道:“这本人原是聋子。”

哈哈哈!众人一齐失声大笑。 凤姐就势收尾:“外头已经四更多了,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

一片笑声中结束了夜宴。

偶尔,凤姐的段子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四十六回,贾赦要讨鸳鸯为妾,把贾母气了个半死,当场迁怒王夫人,虽然后来经探春说和,气氛还是很僵硬。

于是凤大总管“动作”起来,先是找着薛姨妈,陪着贾母玩牌,然后和鸳鸯串通好,故意让贾母赢,还故意赖着不给钱。薛姨妈说她小气,她就来劲了:

“姑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

话音未落,贾母众人便“笑个不住”。正巧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又说:“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

^_^这下不得了,一屋子人全受不了了,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如此奇思妙想,堪称天真烂漫。哪里还是那个逞强斗狠,霸道狠毒的凤大总管!再联想到她对邢岫烟的怜惜,对小红的欣赏,对刘姥姥的帮衬,让人不禁觉得:也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讲段子讲得人品升华,不得不再次感叹,王熙凤真是天生的段子手!

好了,段子手王熙凤就先介绍到这儿。最后拔个高:人说成功的笑话在于幽默的落差,和悲情的内核。凤姐的段子幽默是有了,但是她出身太好,又不读书,导致落差不够,也没有内核,大家笑过就完。相比之下,后面两位段子手就比她高阶了。咱们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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