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百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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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徐晋如老师的《诗词入门》今年4月在中华书局出版，8月即加印，深受广大诗词爱好者欢迎。本周该书入选《南方都市报》2021年度十大好书候选名单，现正接受读者投票。亟需读者诸君的支持。每人每天可投二十票，扫描下方二维码即可直接投十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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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答谢大家的支持，徐老师仿照邓散木先生的《书法百问》，特撰写《诗词百问》，解答诗词爱好者在学诗的过程中常常碰到的问题，将分十期载完，敬请垂注。

1.为什么要学写诗词？

我们对文学的兴趣爱好，大概分三种：一种是出于欣赏的兴趣，一种是出于研究的兴趣，第三种是出于仿作的兴趣。

如果是为了研究的兴趣，一定要对诗词的历史背景、作者行谊等做出深入的探析，我建议您把兴趣爱好移到科学研究方面，这样才不浪费您的天赋。明白说，我认为您应该去学理工科。文学主要是感性的，它是通过充沛的感情、优美的意境和典雅的文字来感染人，它不应该虚糜您的理性精神和强烈的求知欲。

出于欣赏的兴趣，就一定要学习诗词的创作了。因为只有您仿写过，才会真正明白诗词的妙处。否则，您所谓的欣赏，其实只是解析而已。欣赏者，欣然而赏会也。处在欣赏的状态下，是您和古人的旦暮之遇，您即是古人，古人即是您。而这种状态，只有通过长期的仿作，乃至自由创作，才能达到。

正像张志岳先生在《与青年朋友谈怎样欣赏旧体诗词》一文中所讲的那样：“要学习旧体诗词，也就必须会写作旧体诗词，而且还必须写得比较好。只有这样，自己对创作的甘苦有了一些体会，才能对古人的杰作体会得更深刻一些。”而学术大家程千帆先生在他的名文《学诗愚得》中也指出：“要对古典诗歌进行阅读、欣赏和批评，就必须不断地提高自己对具体作品的感受力，而提高这种能力的主要方法之一，便是学习创作。……从事文学批评的人，不能自己没有一点创作经验。创作实践愈丰富，愈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理解他人作品也就愈加深刻。……如果说我的那些诗论还有一二可取的话，那是和我会作几句诗分不开的。” 另一位学术大家钱仲联先生则说：“眼下有些人号称鉴赏诗、注释诗、研究诗而不通音律，不能为诗，甚至不辨平仄，致使其对诗歌的理解和阐说往往是雾里看花，隔靴搔痒，有时还会闹出常识性的笑话来。这样的教训是应该记取的。因此，我作诗填词，为骈散文，终身不辍。”（《钱仲联学述》）

仿写是学习诗词之道的最好途径。它能使您更懂古人的作品，也使您在人格上向古之诗人看齐。

2.学写诗词前要有哪些准备？

最重要的准备就是大量地背诵古人的经典之作。我曾注意过一个现象，很多乐感很好的人，学唱京剧，一唱就准，但怎么也出不了京剧的“味儿”，原因何在呢？在于他们传统的京剧老唱片听得太少了，用行内人的说法就是“肚子里不宽绰”。很多年青人，十分之聪明，学了诗词的格律后，很快能写得出“作品”来，还能得到一些人的唱彩，但在内行看来，没有诗词的“味儿”，像是白话诗披了一件格律的外衣，这就是背诵得太少的缘故。

3.学习诗词有无方法？

如果您是天才，当然无所谓学习方法的问题。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学习诗词需要有方法，而这一方法是被千百年来前人的教育经验所证明过，是非常有效的。那便是像学书法一样地去临摹，“摹拟名作，达成变化”，是学好诗词的不二法门。任何艺术都一样，如果不经过临摹之功，就始终在墙外。

4.怎样去摹拟名作？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原作进行和韵，也就是说，您写的诗、填的词，跟您摹拟的对象，在韵脚上的用字应该是完全一样的，这包括您的韵脚的顺序，也要和原作一模一样。比如仿写一首五律，原作假使是四个韵，您实际上只要写三十六个字就行了。如果原作是五个韵，您就只要写三十五个字。您用古人的原韵去写，比您自由发挥写出来的强得多，就像一个从没写过毛笔字的人，依着描红字帖去描，也不会写得很难看。

5.诗词格律很难吧？

我们先要搞清楚“格律”的概念。格，是一种文体应该具有的风格，如果不符合这种文体应有的风格，我们便说它是“出了格”，如果达不到这种文体应有的风格，我们便说它“不及格”。律，是一种文体决不能犯的戒条。大家常说的“诗词格律”，其实仅仅指诗词的“声律”，也就是诗词在声韵方不可凌犯的律条。王力的《诗词格律》一书，仅仅是讲了诗词的声律，完全没有涉及到诗词的格的问题，书名就名不副实。而启功先生的《诗文声律论稿》，就非常明确，他只是讲声律的问题，不涉及其他。

诗词格律，难在格，不在律。格是一种需要长期的浸淫、体悟才能明白的东西，律是一套简单的戒条，很容易就学会。特别是按照我总结的方法，可以让人在十分钟内掌握近体诗的声律。至于词的声律，只要照着词谱去写就成了。

6.诗词的声韵可以改革吗？

北方大多数地区的方言中，丢失了汉语特别重要的一个声调“入声”，普通话里也没有入声，这就导致很多学诗词的朋友，在学到诗词的平仄的时候，痛苦不堪，于是就有人提倡声韵改革，还有人搞出了《中华新韵》《中华通韵》等一系列的新声韵来。但是，这就像是用流行音乐的腔调所唱的《梨花颂》，与真正的梅派京剧相去何止千里？有一位老学者跟我说，用新韵写出的诗，没有一首好的。这的确是当代诗词的现实。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诗遵《平水韵》，词依《词林正韵》，是古代绝大多数作品的标准，你只有掌握了《平水韵》《词林正韵》，才能与古人对话。而用新韵的人，都是不肯向古人学习的人，所以永远也写不好。

7.诗词的好坏，有没有一个基本的标准？

答曰有！那就是古雅。王国维说，尽管德国思想家康德认为，一切美术（艺术）都是天才的创制，但有一种艺术，创制者决非天才，但吾人看来，与天才之创制可以相提并论，那就是古雅。古雅也就是诗词的“味儿”，没有这种“味儿”，除非您是绝顶的天才，能以强烈的艺术个性和文字冲击力震撼人心，否则终究不是好的作品。

8.是先学写诗，还是先学填词？

都可以。有人认为，先学写诗，再学填词，诗写好了，词不会差，词填得好，却未必能写好诗。这个观点是错的。诗和词有不同的体性，那些认为诗写好了，词不会差的人，其实是无视诗与词在体性上的巨大差异，他们所谓的“好词”，其实只是句读不整齐的诗。我们就问，您会唱马连良、谭富英的老生唱腔，您能唱好梅兰芳、程砚秋的青衣吗？无论学诗，还是学词，都要大量背诵古人的名作，都要经过临摹的阶段，所以先学诗，先学词是无关紧要的。青年人因为容易发生爱情，我的老师童轩先生就认为青年人从学词开始，更能产生对诗词的兴趣。

9.是先学近体诗，还是先学古体诗？

古体诗有点像古代的自由诗，除了要求押韵，对每一个字的平仄并无特别的要求。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应该先从规矩较少的古体诗或曰古风开始学。但实际上，一切艺术，越是有法有律，也就越容易，越是较少法度、戒律的束缚，也就越难。我们建议学诗从近体诗学起，就是因为近体诗的规矩多，更容易入手。

10.在近体诗中，是先学律诗，还是先学绝句？

有人认为绝句字数少，又只有四句，比较适合初学，这种观点也是错误的。绝句有点像书法中的行书，而律诗就是书法中的正楷。我们建议是先从律诗学起，再学绝句。是先学五言律诗，再学七言律诗，然后再学七言绝句。至于五言绝句，本质上是最短的五言古风，在学古体诗的时候顺便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