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洗兵大秦海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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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提起途径西域连接欧亚的丝绸之路，大家不光能想到贸易与繁荣，也会想到围绕着丝绸之路的纷争与鏖战。实际上，不光陆上丝绸之路伴随着腥风血雨，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也不乏帝王的野心与战士的鲜血。而这却很少为人所关注。
公元11至12世纪，随着中国北方辽金等少数民族政权强盛，以及中国经济重心的进一步南移，海上丝绸之路的地位愈发重要，大宋的海上贸易也愈发兴盛。宋朝先后在广州、泉州、杭州、明州、密州等重要港口城市设立“市舶司”，负责抽解（抽税）、扑买部分进口商品、维护港口、发放“公凭”（贸易许可证）、禁止走私等。
作为东亚巨大的政治经济体，宋朝对海上贸易的鼓励以及中国对外国商品需求的增加，推动了东亚延伸到地中海的庞大印度洋贸易体系的发展，来自东南亚、印度和阿拉伯的商人都被宋代市场的这种供需拉动和朝贡贸易体系所吸引。宋代的外国商人和定居点数量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海商之间争夺利润的竞争也更加激烈。
抵达宋朝时，各国海商都争先恐后地为宋朝带来大量贡品，为此获得宋朝的认可，同时赚取可观的利润。通常这些回礼和荣誉头衔使外国王朝与海商同中国政府的商业交易比通常的市场交易更有利可图，获得中央王朝的官方头衔也可以让商人更容易通过中国海关。
▲复原的宋代海船模型
有利益，就有争端，为了争夺相较于过去更有利可图的大宋海贸，竞争者渐渐超越了商人阶级，而变成了国家与国家间的争端，甚至不惜刀兵相见。于是，一场由来自印度和东南亚两个相隔二千多公里的大王朝作为主角，以浩瀚大洋与繁星般的岛屿作为舞台，堪称同时期整个东方最大规模之一的跨大洋远征史诗，就此上演。
主角一方是东南亚历史悠久的海上霸权，已经延续了数个世纪的三佛齐王朝，也被称为室利佛逝。
这个位于印度洋与东南亚和中国之间船只往来的必经之地的强权，通过其关键的地理位置--位于从今天马六甲海峡东口沿穆西河上溯约80千米处的巨港，和丰富的农业粮食产量--足以维持供应在季风时节通行南海与印度洋之间的海商群体的大城市而崛起。
▲标注航线的宋代《舆地图》
根据中国史料记载，“三佛齐者，诸国海道往来之要冲也”，三佛齐也通过恭顺地朝贡宋朝获得了极高的政治地位。
咸平六年，宋真宗授予三佛齐王国“承天万寿”的匾额及皇家铸钟。大中祥符元年，宋真宗封禅泰山，又特许三佛齐使者陪位于朝觐坛，遣赐甚厚。
通过政治、经济、地理优势，三佛齐成功地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水师，控制了巽他海峡和马六甲海峡，从而极大地影响了东南亚和东亚的贸易。通过与宋朝的交流，三佛齐甚至模仿中华天朝，建立了一系列复杂的体系来完成他们的垄断。
例如东爪哇和小巽他产出的檀香木先抵达苏门答腊，再以数倍的利润转售给广州的贸易商。阿拉伯乳香也以同样的方式处理，巨港海关将乳香分为十三个等级，然后大量出口到中国。
▲三佛齐/室利佛逝是唐宋时期东南亚的巨型海上强权
到了后来，三佛齐开始强迫外国船只在其海港停靠，如果船只没有这样做，他们就会被三佛齐海军袭击并摧毁。阿拉伯史学家记载，三佛齐曾一次要求征收相当于20,000 第纳尔价值的财富，才允许一艘犹太人的商船继续航行到中国。
另一位主角则是南印度的新兴海上军事强权--由泰米尔人建立的朱罗王国，也被称为注辇国。他们一样通过控制海上贸易历史悠久的南印度沿海地区，从对波斯湾或中国市场征税和供应商品中获利。
同三佛齐一样，朱罗王朝也想争夺通往中国的海上贸易利益。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刚刚继位一年的朱罗大王拉金德拉一世就遣使入贡大宋，自称“微类醯鸡，贱如刍狗”，上贡真珠衫帽各一、真珠二万一千一百两、象牙六十株、乳香六十斤。
▲通过三佛齐转贸的中国珍贵瓷器
拉金德拉一世的贡品不可谓不丰厚，可出于政治与商业目的，三佛齐使者向大宋提供了十分错误的信息，致使大宋视朱罗为被三佛齐所附庸的小国，与新疆的一个支流小政权龟兹差不多。
后来大宋甚至还在接待缅甸蒲甘国朝贡使者的礼节制定上说，朱罗是小国，用下礼，缅甸是大国，用上礼，“注辇役属三佛齐......敕书以大背纸，缄以匣袱，今蒲甘乃大国王，不可下视附庸小国，欲如大食、交趾诸国礼。”
外国使者的地位和他们到达宋廷时所接受的接待等级通常由它的军事实力决定。而在商业上，更高的地位也能帮助代表这些王国的商人获得更有利的贸易权。
将朱罗指定为三佛齐的附庸国，意味着大宋不仅认为朱罗是一个被三佛齐征服的军事、政治弱国，而且来自印度南部的商人在进入大宋市场的机会和贸易权利上要远低于东南亚的同行。由于三佛齐人的误导，即使是在 11 世纪，朱罗王朝完全占领了斯里兰卡，在宋代史料中，斯里兰卡仍旧是三佛齐的属地。
▲拉金德拉一世生父，朱罗大王罗阇罗阇一世建立的布里哈迪斯瓦拉神庙，圣室高达60米
即便朱罗王朝打通了前往中国的官方海上贸易之路，却还在政治上低三佛齐王朝一头，同时还可能缴纳沉重的过路税费，这显然不是泰米尔商人想要的结果。况且他们的统治者，拉金德拉一世大王更非等闲之辈。他是朱罗王国赫赫有名的军事征服者，踏平了大半个南印度，摧毁了诸多历史悠久的世仇政权，将战火点燃到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的罗阇罗阇一世大王之子。他还将证明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拉金德拉一世继位时的朱罗王朝版图
自继位之后，拉金德拉一世东征西讨，向南他踏平了整个斯里兰卡，向北他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不仅创造了南印度土著王朝时上少有的饮马恒河的功业，还一路打到了今天的孟加拉地区。
随后，朱罗王拉金德拉一世就将目光投向了东面，那个盘踞在马六甲海峡地区的庞然大物——三佛齐。
在继位后的最初几年，朱罗与三佛齐之间尚且维持着友好关系，拉金德拉一世向朱罗王朝的核心港口纳加伯蒂讷姆的三佛齐佛寺提供资助，也收到三佛齐的赠礼。
▲泰米尔人大型船只
但两者经济上的矛盾和随之而来的竞争已经大大增加，完全压制了君王之间的所谓友谊，双方都在寻求盟友，扩充势力。三佛齐军队支持了对爪哇马塔兰王国的袭击，以尽可能垄断香料贸易中，并连续三年派遣使者前往大宋。
而朱罗王朝除了竞争大宋朝贡体系里的地位，也开始派遣海军远征，控制了安达曼群岛，抵达了三佛齐在马来半岛的前哨站，还与暹罗湾的霸主，高棉名王苏耶跋摩一世国王结交，收获了苏耶跋摩一世的御用战车作为礼品。
由于长期作战的军事传统，泰米尔人朱罗王朝在公元十世纪初开始建立了一支常备军，由弓箭手、剑士、骑兵、大象组成，《宋史》也记载朱罗王朝军队“其兵阵，用象居前，小牌次之，梭枪次之，长刀又次之，弓矢在后，四侍郎分领其众”。
但朱罗王并没有一支由专门用于海战的军舰组成的海军，他只有泰米尔商人的海上贸易船队，这些船只中的相当一部分能够远航到马来亚、苏门答腊和恒河，能够装载大量货物，既能战胜波浪，也能在浅水区活动。
▲南印度及斯里兰卡海船复原模型
为了蒙骗纳加伯蒂讷姆港的外国商人，拉金德拉一世在更南部修建了一个军港，用于建造和囤积远征的船只。朱罗王的旗舰则从纳加伯蒂讷姆港出发，在海上与远征舰队汇合，由于孟加拉湾的季风和洋流水流，朱罗远征军可能在12 月下旬扬帆起航，耗费十二到十五天到达苏门答腊海岸，随后船只将沿着群岛沿岸行驶，穿过巽他海峡，进入马六甲海峡，扑向三佛齐的首都巨港。
拉金德拉一世的奇袭是成功的，无论是朱罗首都坦贾武尔出土的《拉金德拉一世记功碑》，还是爪哇地区三佛齐人自己在碑文上的控诉都说明了这一点。
▲婆罗浮屠中的爪哇地区海船
“谁的舰队跨越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攻陷了室利佛逝帝国的首都巨港，俘虏了三佛齐大王与他强大的象队，又夺取了三座用珠宝砌就的宏伟城门？苏门答腊岛上，是谁征服了被高山与大河环抱的班奈城，马来半岛上，又是谁夺下了那将巴里桑群山当作城墙的摩罗游城？
那被深如大海的护城河庇护的柴亚城与缅甸海岸的马帕帕拉姆，勇士如云的古老狼牙修国，圣贤辈出的克拉地峡诸城，由浩瀚大洋包裹的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又是被哪位君王的大军横扫了？”
朱罗舰队航行至苏门答腊以南，打垮了三佛齐王的军队，攻陷了三佛齐首都。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和尼科巴群岛的其他十二个港口城市也遭到了南印度海军的袭击，比如航海地标吉打峰附近的吉打。朱罗王虏获了大量的财宝，连巨港用珠宝点缀的城门都拆走了。
▲拉金德拉一世治下的朱罗帝国鼎盛期
宋仁宗天圣六年，由于朱罗的海上远征，几乎三年没有东南亚官方使者抵达中国。宋仁宗惊讶于使者和广州东南亚商船数量大减，下诏“广州近蕃舶罕至,今本州与转运司,招诱安存之”。
朱罗王朝的军事行动是成功的，在经济上也取得了有利地位，在马六甲海峡和克拉地峡都建立了坚固的泰米尔商人定居点，朱罗王朝甚至在吉打建立了一个王族殖民据点。
甚至在对大宋的政治目的上，朱罗王朝显然都试图穿上三佛齐的马甲。在1079年，朱罗王朝在吉打的王族成员捐赠了巨款用于修复和维护广州的道教圣地天庆观，却又以朱罗王朝的名义进贡大宋，继续为宋朝的海上丝绸之路繁荣增光添彩。
▲福建发现的泰米尔文石碑
朱罗王朝对三佛齐的入侵行动也改变了东南亚局势，不可一世的三佛齐王国就此衰落，宋代史料中也记述了三佛齐的首都从此向北迁移到“末罗瑜”的占碑一带，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末罗瑜”作为东南亚海岛居民的自称，也将以“马来”这个更令世人熟悉的名称，在世界东方历史中上演新的篇章。
▲拉金德拉一世征战浮雕
▲经典电子游戏《帝国时代2》中的拉金德拉战役
参考文献
《宋史》
《诸蕃志》
《Nagapattinam to Suvarnadwipa : reflections on the Chola naval expeditions to Southeast Asia》
《四大洋上的争霸》
《印度古代社会史》
《海上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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