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85 期〓
文|高存刚 编辑|王成海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为拓宽输煤通道，国家计划修筑丰准（丰镇至准格尔）铁路。
待基本线路勘定后，内蒙古自治区文物管理研究部门随即对沿线进行文物普查，并分点儿实施抢救性田野考古发掘清理。由内蒙古考古研究所李少兵，乌兰察布盟文物管理系统李兴盛、赵杰、李耀庭、袁晓波、高存刚组成的发掘小组入驻和林格尔县新店子乡榆林城村，对城北遗址区域进行定点布方发掘。
据和林格尔县文物志介绍：汉代定襄郡武成县故城在新店子乡榆林城村南，即明玉林卫故城南半部所迭压之古城址。古城地处浑河谷地北岸冲积平原上，北有丘陵低山，南临浑河，河水由东向西流经，汇入黄河。
和林到杀虎口的公路，东西横穿，古城处在交通要道上。定襄郡武成县故城，是根据1972年小板申东汉壁画墓的发掘资料判定，墓的后室北壁画有武成图，南壁画有庄园图，武成图用榜题“武成寺门”表示当时的县衙所在，又有榜题“武成长舍”和“尉舍”的两座建筑，应表示武成县是当时墓主人的籍贯。根据生居死葬的关系，确定壁画中的武成图即榆林城下迭压的汉城。榆林城为明代玉林卫故城。《明史.地理志》载玉林卫设置情况：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二月置，永乐元年徙治北直畿内……卫城遂虚。此城东西墙长均为1400米，南北墙长为1200米，略呈长方形。该城设有四个城门，东、南、北门有瓮城，西城门不设瓮城，南门呈双联瓮城。城墙残高5一7米。玉林卫故城遗址为内蒙古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城内陆形大致分为两部分，北区高，南区低，高低差约10多米，似断崖状，坡下为农户居住区，南门瓮城内亦住有农户。因遣址内遍长榆树，民间生生把玉林卫讹传为榆林城。
考古发掘小组当时住在名叫贵林的家中。李少兵除负责带领民工云峰和房东儿子永军清理榆林城村北古窑址外，还协助李兴盛对遗址布方，并就出土文物考证向内蒙考古所老师们征求解疑答惑意见。比如遗址中出土不少瓷碗碎片，碗之底部用毛笔书写有行楷字体“黑驴”二字。他请教李逸友先生，答复是应为买卖字号使用的商标。云峰和永军中午也顾不上吃饭，硬是从破碎的陶片中拼接出陶盆、陶鉢、陶罐等，这些器物和我们布方出土的器物同属于辽金元时代。
和林格尔五月虽然天气已暖，但肆虐的沙尘暴却断续来袭。一天早晨日朗无云，考古队员们带领民工照常进入发掘现场。刚开始划分地层，刮土采集标本，拍照绘图制表，突见西北天际沙尘翻滚铺天盖地而来，瞬间笼罩整个工地。风猛土呛，民工们站不稳脚，喘不上气。为确保安全，领队李兴盛忙招呼考古队员收拾仪器工具带着民工们躲返进村。待回到宿舍，发现内蒙考古研究所送给养面包车停泊在院内，司机那师傅与和林格尔县文物管理所张汉关所长及同事小朱（搭顺车来送慰问品）出门迎接我们。打完招呼后，李少兵、李兴盛陪着那师傅、张汉关、小朱唠嗑。其他发掘人员便去整理探方文字资料。待整理完后，那师傅从车上拿下几瓶六十二度呼白（当时系呼市地区名酒），李少兵拿出清理出土的完整器粗瓷古盏约有十几枚，较酒盅大，比小碗小，通身施以黑釉，虽不入上品，也算精致，当为辽金元时期普通百姓使用饮器。我把张汉关小朱从和林城关镇购买的豆腐切取了一大块中间嫩些的，放在一个小饭盆里，切了一把葱花，撒了一小撮盐面，滴了些香油。对大伙儿说：谁吃谁厾，炊事员菜炒好前权当是一道下酒菜吧。赵杰问我，这菜名叫啥？我回答说，叫鸡刨豆腐。大家都说形象，叫鸡刨豆腐好。几杯酒下肚，李少兵似有所悟道：不对！我们都让高所长耍笑了，谁厾谁不就成鸡啦。那师傅捶着我的后背：老高真坏。我辩解说，本来这就是一道应急之菜，叫法是约定俗成的，我不也在刨食吗，大家通通取食，谐音不是吉取，取吉之意嘛！“高所长解释的好，敬酒一杯！”张汉关所长举酒和我碰盏。李耀庭（乌盟文物站共有四个李姓同事，按年令排序他称为二李，李兴盛为四李）兼管饮事工作，他问大家主食想吃啥，袁晓波大声说：吃顿稀罕饭哇，山药鱼子怎么样。大家一致表示赞称。二李吩咐帮橱小姑娘（小板申看汉墓村民张扎根的女儿）去洗土豆焖土豆，并请来房东的叔伯妹妹和女儿（均系考古发掘点儿民工）帮忙。
说起这山药鱼子，我曾历经饥不择食的难堪和大饱口福的情结。在我读小学阶段正逢举国困难时期，就连土豆也在扣粮供应之列。记得察右后旗粮食局每年在收获季节，便把食堂餐厅的桌凳腾空，散堆着为职工调运来的土豆，门口放一盘地磅，谁来领取，由总务王化青负责依登记在册的花名表过秤，大小挨个装，不准挑拣。因露天裸放，不少土豆表皮已呈绿色。母亲是河北省石家庄人自幼以红薯果腹，从未涉猎过土豆，故也不知晓绿皮土豆吃了会伤及口舌、喉嗓、肠胃。结果全家人吃了这些土豆做成的饭菜便常会呕吐、头晕。当时土牧尔台小学是一次性放学制，即早晨八点钟吃完早饭或干脆拿点儿熟食匆匆赶往学校去吃，生怕迟到罚站室外。中午休息半个小时，课一直上到下午四点钟才放学回家。有一次母亲听了邻居的介绍也擦了一笼山药鱼放在案板上去串门。熬到放学，我饥肠辘辘地赶回家中。有生以来首次见到山药鱼子，认为是熟的晾凉了，便狼吞虎咽起来。人是填饱了，喉舌却泛辣发麻象刀剌一样疼痛，胃也开始作怪，闹得哇哇大吐，而且不停的胞肚拉稀。自那次起逢见山药鱼便生条件反射，干噎、恶心、作呕。真乃一遭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学初中期间再不敢不曾闻其味，甚而到了谈山药鱼色变，惟恐避之不及的程度。直至进了单位几次被抽调下乡驻村当工作组吃派饭时，才真正品尝了地道的后山美食山药鱼。下乡工作组是有纪律规定的，即驻村后要和社员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逐家挨户吃派饭，每天交够一斤二两粮票，三角人民币饭钱，不能嫌好道赖、挑肥拣瘦。
一年我在贲红公社杨纳胜生产队驻村，派饭轮到队长尹旺家，他嘱妻子专门给擦山药鱼子炖鸡蛋汤汤。看到山药鱼子，我马上皱起了眉头。尹队长十分敏感，问我是不是不爱吃山药鱼子。我一五一十向他讲述了厌烦山药鱼子的前因后果。尹队长听罢哈哈大笑:做山药鱼子首先要把发绿的山药挑出去，要选择大小均匀的里外黄或紫山药（当年这两种土豆是以沙面著称的优良品种）洗净、焖透、捂筋，趁热剥皮，用擦子擦成丝然后放进锅里垫莜面搓搋，擦山药鱼凭得是胳膊上的劲气，手头上的功夫，有多大劲都能使上。写到此处，不禁想起拜读老事旧人平台登载的优秀作者燕戎虎讲得初次相亲帮女方家擦山药鱼杵塌锅的故事。究是力大势猛之故亦或是锅薄陈旧原因，反正做了件出憨力戳古董的尴尬之事，见者忍俊不禁，红媒顿足惋叹。初次相亲也因这山药鱼草草收场。
尹队长给我碗里舀上炖鸡蛋汤汤，你小时候生吃山药鱼那叫少不经事，你母亲是河北人不懂吃绿皮山药会嘴麻闹人实属外道。尹队长边说边将用白瓷茶杯炖制的葫蔴油辣椒糊糊递给我，拔点儿醮山药鱼子尝尝看。在尹队长指导下，我学吃山药鱼，入嘴尝试果然与母亲做下的大相径庭。那个有嚼头，那个筋道，那个莜面土豆揉一起混成的特有风味，加上佐汤辅料的香辣，顿使我食欲大开，饱饱装了一肚子具然肠舒胃适，没有丝毫的口麻心烦作呕的现象来犯。美哉！好吃！
后来逢到村下的同学朋友家经访作客，总要点饭央主妇们做顿山药鱼子。曾到察汗淖尔公社四间房村老同学孔宪昌家造访，恰逢八月十五刚过，队里杀羊分下的没吃完的羊肉晾晒成了半干的肉条，嫂夫人擦山药鱼炖干羊肉汤汤，佐以辣椒糊糊，使我品尝到另类佳馐。在土牧尔台公社黄羊城下乡时，拜望家在新建村的老同学胡志阳，嫂子给擦山药鱼，胡志阳专门到村东的蘑菇盘采了胖乎乎的十几个野生蘑菇，炖上鸡蛋汤，平添一道野味。有次路经贲红公社玉印山村陈守亮家，其夫人擦山药鱼，炖羊肉臊子，另炖一碗鸡蛋汤汤，两种汤料掺合在一块儿再拌上辣椒糊糊同样好吃。
我从厌恶山药鱼到亲点求食，这颠覆性变化充分说明这道美食是要求选材苛刻，加工精细，佐汤讲究，配料纯正的。我在家中也如法炮制但怎么也做不出那乡间的特色，村中的味道来。莜面垫多了蒸出来僵圈圈硬绷绷，垫少了蒸出来黏糊莫测没筋气。蒸得时间短了夹生，蒸得时间长了粘笼，而且味道走样口感统统不行。
几位帮橱的姑娘把山药焖好剥皮擦丝依序做完后，将案板放在炕上撒上莜面，揑把山药丝象搓莜面鱼鱼一样搓起来。我和袁晓波都见识过后旗人怎样做山药鱼，看她们如此做作还认为是和林格尔县的另类做法。但越看越不对劲，不仅搓不长就断了也很难成形，更谈不上美观。袁晓波不禁问道：姑娘们吃过山药鱼子吗？回答道见也没见过甭说吃了。我们只是听说后山地区吃山药鱼，具体做法根本不知道。你们要吃山药鱼，我们商量既然叫鱼大概和搓莜面鱼鱼一样做法哇，因此就这样搓开了，真是赶着鸭子上架呀。袁晓波一听扑哧笑了：把外！把外！老高咱俩上手哇，我用锅先擦筋面团，你给撅剂子搓按成鱼子，姑娘们负责将山药擦成丝交我就行了。说罢我们分工合作做开山药鱼子。后旗的家庭主妇们擦山药鱼是在锅里擦筋后顺势揉按成鱼之形状。我和袁晓波为了加快进度所以决定分步进行。二李炖上鸡蛋汤汤，炒制了切成蚕豆大小的猪五花肉丁（没买到羊肉），然后混合成醮料，也专门用葫油炖了托县的辣椒面面。待山药鱼按袁晓波掌控的时间蒸熟后端上桌子。众人碗盛醮汤配料夹上忽颤颤、筋溜溜的山药鱼交口称赞，一经嚼咽，便深爱难释、不厌其精、大快朵颐。同时也没忘夸奖袁晓波和我，纷纷向我俩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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