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为谁而歌
文/李菁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听了仙女们演唱的十二支新颖的乐曲。每首都为后面故事的演绎埋下了伏线，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般认为，十二支曲子分别对应、预示了十二钗正册人物的命运，但是仔细考究起来，却不尽然。
一、去掉《枉凝眉》，不影响对十二钗命运的伏笔
我们先来看看红楼梦十二支曲子中的十一首。《终身误》写的是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人，就像判词中黛玉、宝钗合用一幅画、一首诗，也充分证明了钗黛合一，作者心目中二人不分彼此。《恨无常》《分骨肉》《喜冤家》《虚花悟》分别对应了“原应叹息”的贾府四春。《聪明累》《留余庆》写了王熙凤母女。《乐中悲》描述了湘云坎坷的一生。《世难容》歌咏的是妙玉，《晚韶华》《好事终》暗示的是十二钗中贾府的媳妇李纨和秦可卿。
除了引子和收尾曲，这十一首已经明确预示了十二钗正册的命运，而且顺序也与曲子前面写的判词顺序相同。那么，《终身误》与《恨无常》之间的那首《枉凝眉》究竟为谁而歌呢？
二、从引子看，红楼梦十二曲还隐藏了谁
收尾曲是全书故事的总结，没有单独写哪一位。红楼梦引子非常简短：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甲戌本在此处有一条脂砚斋的侧批：非作者为谁？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头耳。”证明《红楼梦引子》是为青埂峰顽石，也就是为故事的主人公贾宝玉而歌，因此，贾宝玉在引子和《终身误》中出现了两次。
既然红楼梦十二曲中，除了金陵十二钗，还有贾宝玉，那么，就不能排除《枉凝眉》也可能为了另外的男子而写。
三、“钗黛合一”决定了《枉凝眉》并不是写的宝黛之爱
通常，人们认为《枉凝眉》写的是黛玉。原文如下：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从字面来看，枉自嗟、泪珠儿，确实只有黛玉符合。但是，《终身误》已经把黛玉和宝钗合咏了，曹雪芹借贾宝玉传达了他对天下女儿的欣赏，包括对待宝钗和黛玉是公平的，不可能厚此薄彼。非但不可能单写宝黛之爱，更不可能再单独歌咏一次黛玉。我的理由有三：首先，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是二人合咏；其次，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谬补余香》，庚辰本的脂砚斋批语：“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再次，《终身误》把贾宝玉与黛玉和宝钗的情感纠葛写了一次，断不会把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再写一次，就像，黛玉入了荣国府，宝钗紧接着就登场了。曹公在文本中从来没有抑钗扬黛，在曲子和判词中也绝不会突出她俩中的任何一人。
四、通部红楼梦，多少人儿《枉凝眉》
红楼梦的收尾曲《飞鸟各投林》，总结了宁荣二府家业凋零、资财散尽，还泪的黛玉泪已尽、欠命的熙风命已还，无情的李纨亦无法独善其身，惜春看破红尘、可卿枉送性命。巧姐的结局最好，也仅仅是死里逃生。这支收尾曲，奠定了通书的悲剧基调。
按说，绛珠仙子下凡的理由是要以眼泪偿还神瑛侍者雨露灌溉之恩，当泪尽魂归时，正是心愿得偿日。那就不符合此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旋律。只有绛珠魂归离恨天，发觉日日面对的竟是灵河岸边的三生石，而非心心念念的神瑛侍者，所有的凝眉、所有的嗟叹、所有的牵挂、所有的泪珠儿，虽说“我为的是我的心”（第二十回黛玉对宝玉言），但毕竟枉付了。还错眼泪，方是五内俱焚的大悲剧。
神话中的神瑛，对绛珠出于怜惜，并非爱慕，因而对灌溉之德并不以为意。绛珠修为女儿身后，才会苦于无法报答，“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反观远在金陵的甄宝玉，没有收到绛珠的泪，也与神话中的描述相吻合。但，甄宝玉也是悲剧中的一员，前半部中描述的贾宝玉也是不写而写的甄宝玉，甄宝玉像贾宝玉一样，“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甄宝玉与林黛玉同样的枉自嗟叹、枉自凝眉！
五、隐藏在《枉凝眉》背后的神话传说
大家公认，曹雪芹的如椽巨笔没有一笔闲文，他为每个主人公设下的伏笔、影子，都是有深意的。就像袭为钗副、晴为黛影，每个主人公幻化出的影子都为了揭示主人公本身的命运、性格，人物在文中的闲聊也是为了补出未写的故事情节。贾宝玉和甄宝玉就互为一对影子，甄宝玉在前八十回很少出场，但并不意味着甄宝玉的形象无足轻重。恰恰相反，甄宝玉也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在后文中应该逐步揭晓的。
我们回想一下全书的开篇，顽石无材补天、神瑛浇灌绛珠。第一个神话中的顽石贯穿全书，也就是第一男主角贾宝玉，他下凡历练的经历敷演而成《红楼梦》。他其实是借了神瑛凡心偶炽、绛珠下凡还泪的光，还有“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我们是不是恰恰忽视了第二个神话中的男主角神瑛侍者？
所以，《枉凝眉》只可能写的是林黛玉和甄宝玉的故事。“一个是阆苑仙葩”，只有绛珠草可以担此美名。“一个是美玉无瑕”，顽石担当不起，唯独神瑛侍者可以算无瑕美玉。在灵河岸相逢，是神瑛和绛珠的奇缘；阴差阳错，黛玉把顽石（贾宝玉）错认为神瑛（甄宝玉），错还了泪水，导致心事终虚化。水中月、镜中花，点明了面对的都是镜像、影子，本尊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只可惜，《红楼梦》雪芹原笔不见了后四十回，不知道甄宝玉的空劳牵挂是怎样的场景。
【作者简介】李菁（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诗词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济南市历下区作协副会长。作品散见于《诗选刊》《山东文学》等文学杂志。出版诗集《我把每个喜欢的人都当做失散多年的亲人》，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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