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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东屯

一一了不起的刘家寨子

作者    ‖    杨进荣

               

一个地方叫过屯，称过寨，还叫过长富，立过区，设过公社，改为乡，命过镇的，非会宁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遭受西海固大地震毁灭之惨烈， 伤亡人数之残忍的，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人类生存之早，社会居民迁徙之杂，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曾经粮丰草茂，后来干旱贫瘠，甚至有的年份水比油贵，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跨两省四县，川塬沟峁兼有，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商贾云集，丝绸之路捷径之地，名副其实的旱码头，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个地方，穷乡僻壤，耕读传家，古时至今，出了那么多名流政要，非刘家寨子莫属。

一、史海觅贝

刘家寨子，是遗失在方记县志中的一页，更是一个随属地城管辖权的不停调整而变化无数次的陇上旱塬名镇。山塬名地。

根据近几年原刘寨镇管辖的草滩乡出土的大量墓葬陶器，证明母系氏族社会，这一代就有人类繁衍生息。陕甘两省省志和靖会两县县志，最早在秦以前，这是一片民族杂居地区，羌、大月氏、匈奴……十几种少数民族在这儿牧居过。秦属雍州，汉为西宁，宋归西夏，明拨陕西陇右司，清于陕甘布政司管理，应是大的脉络曲线。会宁筑城立县才六百多年，并且好长时间与靖远县融合叠加交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为隶属，共存一城。所以割裂开来的文化观，不利于传统文化的继承弘扬，有碍于两地人的团结协作，是小观念影响了大文化。

经历过清末民国时代的老人们习惯称刘寨为东屯，郭城驿和靖远等地的老人们则说，东屯么粮多的很……陇上名士范振绪老先生在整修《靖远县志》有关地震内容时，提到过一句，大意是东屯伤亡最为残重的话。其实，刘寨方圆百里叫屯的，大概唯有刘寨一家。屯有垦的意味，含有移民、驻军的意思。我国东北称屯子的地名很多，那是当年山东人创关东谋生时的络印，属移民屯垦，黑土地肥沃，且松嫩平原面积大，人口稀，水资源相对丰富。另一个以＂屯＂字命名地名的，甘肃河西走廊居多，且大多是汉朝置郡后，通过几次移民，其中有囚犯而起的。内陆的刘家寨子叫东屯，一般指它在陇右的东面，而屯则指非移民开发，便有住军垦田。据此推断，刘家寨子至少在汉朝就有军民垦田而驻扎了。三国、晋朝、南北朝，少数民族争抢骚扰，这个称谓也许沿用，无人，也没哪个政权关注更改过。隋唐时代，过黄河入靖远去六盘山到长安的商队，一定从靖远红沟此条捷径上穿越过刘寨，乃至解放初期，南来北去的驮粱、绵花的驼队，不时有从刘寨经过的。哥哥姐姐们都跟上驮队拣过驼粪。

宋时，民富国弱，苟且偷安。周边少数民族纷争不断，经常越过北疆，偷袭内陆。西北少数民族李氏家族就地坐大，建立西夏王国，向西南扩侵，迅速占领西海固，吞会宁北部，刘家寨子首当其冲。乱马川和土木岘镇的上下伍举城便是实物印证。一条官道，过海源直通训马场一一乱马川，至今官道印迹明显。

同时代，刘寨的重心应在郭家集一带，刘寨兴隆宝山一一卧虎寺，应是相当红火，其上有出家人常年秉香念佛。刘家寨子老堡子山上的诺大古堡，应是宋元之际的产物。宋时，其山顶有玉皇阁。说明堡是元人当朝后，毁庙建的兵堡。现刘寨北庄社翻过上岘口左手有攀上老堡子的古旧车道痕迹，大致样子还在。非官方，私人富戸要在刘寨当川海拔最高处，建设几十亩大的堡子，并修建拓宽能行车马的盘山大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私家修那么大的堡垒又有多少实用价值？

现存老堡残迹与附近山头的烽燧台遥相互应，刘寨一一李寨一一草滩塬斜穿一线，应是当时的驻军要寨。

匈奴人宋元时代居刘寨应是事实。

明朝后期一一清朝一一民国，才有各村富户为防匪患的土堡子兴建。而刘寨镇政府所在地，原有三面古城与堡相连之内，现刘寨中心小学东角还有残墙。传说是靖远县统管海源、西吉北部、会宁东部和北部时，为考虑其管理方便，筑城于刘寨。三面城墙筑起，准备打北墙时，有只神鹿叼走旗杆，叼到了现靖远城所在地，迷信的地方官员，据此上报朝庭，弃三面城而不筑，重新筑城于现靖远城。巧合的是靖远城有此传说，并把靖远城称鹿城，其中心公园也叫鹿鸣园，址在老城北门，有不绣钢神鹿立体雕像。

除北庄社靠的老堡子山之堡和李寨社主峰后的烽燧台，现刘寨所存二十多个土堡遗迹，均属民国时代私人所筑建。

刘寨的寺儿湾、郭家集、李家寨子、乱马川，应是几处有故事的地方。沉睡地下的文物，近几年逐渐经水涮洪泄，有所出土。还应有好多文物，深埋山下，它们沉睡都在百年以上。如果讲宿命和缘分，它们在等合适的时间、有缘相见或持有它最合适的人。

二、烟尘往事

刘家寨子是主脉祁连山的支脉崛吴山和六盘山支脉月亮山两脉合拢结穴处。北高南低，四山流水积于刘家寨子河一一碱沟。由东到西，注入祖厉河，最后北流到黄河。刘家寨子河是季节河，因土质含碱量大，所以河水枯涩难咽，人畜不能饮用。

当川的老堡子山，远瞧如一头气宇轩昂的雄狮。大明堂，开阔大气。小地域，关拉闭合。甲字水出庚字。风水学上讲是出学生的旺地。暗水（水量不大），一条来自崛吴山到陈庄村小岔社至老堡子山南而下，一条从海源月亮山来，到刘寨村裴湾社延堡子山北下，两水在千米地下沙层上渗流，积汇于郭家集社，在河床处有渗漏。

大地震前刘寨集市在老堡子北山一线，人们大都在北山下挖窑而居。这种简易建筑被滑落的山体封堵住门户后，造成了十户九关门。大多人不是被塌物打死，而是被活活闷死或饿死。震后的刘寨剩余几十人，且大多为当晚在院内玩耍的小孩或去看灯影戏的大人娃娃。富户王家陈家裴家……基本绝户。北庄的杨家留了不到五个人，刘寨街上的刘家乔家留了几个人，王庄社王家颉家留了几个人。北风扬雪，土冒山走。灾害之大，文字述记不多，这对那些在大地震中亡去的无辜生灵不公。历史研究海源大地震的著述和文章，要么写海源多惨，要么写靖远多灾重，提及刘寨方圆五十公里内那次地震灾情情况的文字太吝啬，这对离震中最近的刘家寨子绝对不公。

现刘家寨子河，即碱河，严格说应叫刘寨震河才对，因为震前刘寨川浑然天成，没有这道碱沟。川里的洪水在一尺多深的荒草渠里流淌，而那条渠，素日老百姓视若平地，来去自由通行。

刘寨因为缺水，水窖和涝坝很多，他们是人民群众为防大旱抗大旱的杰出创造。最大的涝坝是刘寨村三社李国荣家老宅后的那个涝坝，南在三社，北在北庄社杨兆春家的庄前。用尽水的年份，人深入到涝坝底部站着看不到老堡子山顶，你可想它多大多深！憾被大地震震破，刘寨河从中穿过。修过这个涝坝的人没人知道，是官方还是民间无从知晓，它的建成无疑是那个时代，刘寨最大的利民幸福工程。

刘家寨子人遭遇同治回乱，死去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平民，是说刘寨讲刘寨离不开的话题。一场乱，刘寨几乎宅空人尽，不亚于那场大地震。

无数具有历史价值的寺庙，不是毁于地震，就是亡于烈火。复原是清末民国时代的事了。

刘寨人的难肠，与大炼钢铁、引洮引黄，文化大革命有相当关系。六0年的大饥饿，有天灾，但更多的是人祸。粮食没人收，庄稼无人种。这个村跑那个村去劳动。引洮引黄，刘寨儿女付出了巨大代价和艰辛劳动，但就是没有把水引到自家家门，吃上外供水，才是近几年的事情。文革是一场浩劫，一句话说错就会遭殃。出身不好，举家人倒霉。当时把打人叫刮台风。三五天开一场批斗会，人人自危，个个胆颤心惊。刘寨几万人属于大镇，刮台风的事相当严重。有些人以此谋生，有些人以此走红，有些人凭借其聪明的斗争手段，混得风生水起，有些人蒙冤受震，妻离子散，命丧九泉。

人有时不如动物，疯狂起来，爹娘老子都不怕不敬。

没有缓过劲来的刘家寨子在许多的大难面前逐步衰落，到了吃供应粮供应水的艰难窘迫之境。

三、孝秀并蒂

刘寨亘古地广人稀，远离都市，是传统农业时代，偷安生存的一块宝地。刘寨的人，几经湮移，但人口一直在增长，下降是近十年的事情。

开集立市，繁荣一方经济。以杨儒林等乡贤倡议牵头，由张货郎等四位货郎客硬挺一月，复开了四斗八行俱容的刘家寨子一四七集市。这在民国时代，是轰动周邻四县的大新闻。

仰贤思齐，瘠地广有良人。北庄社懒大爷出于读书人家庭，贤慧风趣，幽默诙谐。是刘寨集市官宣的牙行，即拉扯双方生意的公平人。先祖几代戴过顶子。

陈庄村马圈沟杨家，三代知县，后人低调，几乎被人忘却。

寨科行政村田家，爷父两代四人，官至副厅级以上干部。

王庄魏家，弟兄三人官至县级以上干部。

元埫村袁家，首出两代大学教授。

刘寨田、杨、袁、刘、姜、徐、李胡、景、郭等家，前后出硕士博士达五十多位。而考一个本科生已经很正常，如考高中一样。全家孩子皆大学生者比比皆是。

新生代的刘寨人更是如虎添翼，奋进在各行各业，贡献在四面八方，落户在祖国各地。他们的乡愁正在渐渐长大，对刘家寨子，梦里都是割舍不掉的牵挂。

刘寨解放前没有学校，坑害了数代聪明的孩子。

刘寨的陨落，与立学迟建学校晚有关，也与过度依赖农业，人的思想落后保守有一定的关系。贫穷可以限制人的思维，传统农业已无力改变一个家庭的面貌，不利于人的发展。这如有钱的城里人把乡愁叫诗和远方，无钱的人则把乡愁称为自己的难肠。乡村再好，你不愿回去，城里再难，你不愿离开。所以有些东西只是心灵鸡汤，与残酷的现实几乎没有关系。

这多年，刘寨人也变了，把供子女上学当成了头等大事，第一要务。三苦两乐精神已深入刘寨人的灵魂。不是就近读书，而是有选择地就学。不是爬在几亩薄田上死守，而是边打工边陪伴儿孙学习。爷爷送奶奶侍，父亲迎母亲接的陪读风，从入托开始，成了乡镇一道美丽的风景。只有孩子上下学的时候，镇上的摩托车、电动车和人最多，相反逢集倒没有多少人在街道上乱转。

斗转星移，刘寨人刻在骨子里的传统还是坚守得比较好。

一一 一个人可以穷，但要穷得守本分，懂规矩，讲道理。这样的人虽穷，但人人敬重。

一一 一个人可以沉默内敛，但需有一颗慈悲善良的心。人心是试的，不是用来看的。刘寨人注重一个人的内心本质。他们很少相信说教，喜欢用惯性思维、久处之时光、经历之交道，识别一个人的真伪。

一一 一个子女可以目不识丁，但需有悌孝忠仁之心。孝顺父母的人，在外人看来是唯一的好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话，也能够让大多数乡党佩服。不孝是刘寨人的大忌，是评价看待人的第一标准。

一一 一个人可以求人借钱，但不能忘恩负义，借钱不还。刘寨人把忘恩负义，借钱不还的人叫死狗。一般人不会搭理，很多社事上不与这类人联系通气。时代变了，近多年讹人骗人的也大有人在，并且有些人丧尽天良地弄光阴。但纵观解放前后，直至改革开放，哪个坑人害过人抢过人毁过庙宇的人，子孙荣昌安宁的？

大多数刘寨人耕读传家，悌孝经世，转变观念后，生活得充实富足！

四、守正图强

刘寨人正在经历阵痛。这种阵痛首先来自农牧业。传统农业与现代农业并存的现状，让部分土地成了荒地。大量养殖，遇上全国肉制品产能过剩，价格大跌。致使大多人收益明显下降。加上国家经济持续多年强劲增长后的回落，贷款供孩子上学后难就业，无工打，已如大山一样，压得有些人喘不过气来。

乡村缺人，刘寨也不能例外。脱贫没几年的刘寨人，最让人担心再度陷入贫穷的陷阱。

电商的兴起，让传统商业关门歇业。刘寨逢集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已成了历史。

每一个安逸的历史阶段后，一定会有聚变时代的到来。我们遇到的变革，百年未有，近代也少。适应变局，习惯变局，用诚实守信立人，以忠厚耕读悌孝立德，静看花落，静待花开。把树培养成树，让人成为人，把自己还给自己。

一一 大学生天生并不都是坐办公室和当工程师的。以后，人们都是大学生，没有那么多的岗位提供，普通人能干的事，大学生应放下身段去干，并且要干得更好才对。

一一 现代农业初现，广泛应用农牧业科技，增产增收。把修好的路维护好，把修好的农业设施利用看管好，吸引人才、回流资金，助推产业，实现稳定脱贫。

一一 海源大地震百年刚过，新冠疫情的衍生传染还在继续。普及科技知识，提醒人们学会自救救他，让不幸少一点，幸福久一点，快乐多一点。因为我们吃饱穿暖才刚刚几十年。

一一 少生不是娇惯跋扈的借口，条件好了不是贪图的温床。在全力供给孩子上学的过程中，不能只盯每次的考试成绩，更重要的是关注孩子的灵魂里赓续没有赓续优良的精神，敢于担当的血性。有了思想，世界在书桌上就能走遍。没有思想，转变世界它还在眼前。培养大格局的人，扶持有胸怀的人，这样，资源才会不被浪费，传帮带的取暖意识才会浓厚起来。

刘家寨子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经历艰难，风韵犹在。它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悲壮威武，脉气还存。但愿在乡村振兴的路上，趁势而为，闻风而动，创造无愧于时代的复兴乐章！

注：摄影图片来自会宁融媒记者王鹏图。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曾在《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日报》《白银文艺》《乌兰》《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首都文艺》《人文白银》《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凤凰网等网络和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近万篇，深得读者喜爱。著有散文集《抱朴》和诗集《星云涯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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