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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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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4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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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庄人

王士华

打清江浦(淮阴城)往北走不到十里路,有一条河横在眼前,这就是康熙十九年(1680年)夺汴入淮的古黄河,这条河曾让两淮人陷入了数百年的深重灾难。紧邻着河北边的是一个由土圩子围住的小镇,这便是明清两代商贾云集繁盛多时的王家营。其时的王家营虽然小如弹丸,可是它的名气却不小。九省通衢的清江浦如果说没有了这弹丸之地的陪衬还真不周全。自黄河夺淮后,南方的船不能直接通过京杭运河远上北方,必须要在清江浦大闸口下船然后来王家营换乘马车北上京城。因此这小小的王家营,南方北上京城的商旅人士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说当年六下江南的乾隆皇帝也曾经将他的龙爪在这弹丸之地落下过,许多人还真的不敢相信。

                                                                                      (古黄河)

再渡过王家营北边的那条因为盐而得名也曾经繁华过两百多年的盐河。过了盐河继续往北走大概十多里路,就到了一个叫王集的小村庄。王集原本不大,也就八九十户人家,与村东边的刘河和庄西边的石洼都没什么名气,就是逢个农历三六九的日子有做买卖的人在这路边上摆个小摊,卖些家里的农产品和手工制品什么的,久而久之,这里的人气是越聚越高,渐渐地就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如果你去王集打听路,一定会有人告诉你:“看到皂角树的时候,再往北走个里把路就到了。”这个时候,你会发现王集的名气居然还没有南边的皂角树的知名度高呢。想当年皂角树可算是个风水宝地,方圆几十里的人可以不知道王集,但是却不能不知道皂角树。

                                                                                         (盐河)

皂角树是长在一个数丈高的土墩上的,树的旁边是淮阴城通往灌云和海州的官道,皂角树的高有五六丈,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塔,树冠枝干展开落下来的阴凉直径有二三十米。炎热的夏天,南来北往的商旅途经这里都会在树荫下坐在裸露的粗大的根茎上歇脚纳凉,这棵树也是乡村儿童们嬉戏玩耍的乐园。

淮阴属于苏北平原,除了淮阴城东曾经有过一座钵池山外,方圆数十里再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山丘。那么皂角树高大的土墩又是哪里来的呢?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有趣的传说,清康熙年间,从山东改道淮阴的黄河和从桐柏山流经淮阴的淮河,不仅没有为江淮人民带来幸福的生活,却是轮番作恶,让当地百姓遭受了一年又一年的洪灾苦难。富饶的江南财富是朝廷赖以生存的重要保障,但是水患却让这些财富不能顺畅地运往京城。明清时期几代帝王都为淮安河道水患的治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传说有一年淮安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给地方治理河道的人下了一道指令,要求在来年的汛期到来之前一定要疏通作为行洪的孙大泓,官员的要求是将孙大泓的底向东至少深挖和拓宽一丈,当时地方治理河道的负责人叫齐猴子,不知道为啥,“拓宽一丈”他错听成了拓宽一“望”,这一望的面积是多少谁也弄不明白,河塘出土一丈和出土一望的概念相差甚远。那年头地广人稀,人站在大泓底向东看,一眼望去黄沙漫天遍野,远近数里都没有一户人家和树木,更没有任何可以丈量距离的参照物,齐猴子是既不敢多问又不敢不执行指令,于是就硬着头皮动员了大量的民工,将河底的土出至二三里外的地方,忙活了数月,眼看着汛期即将到来,结果工程却没多少进展,汛期前完成任务是一点指望没有,可上面的官员对工期却是催得越来越紧,齐猴子急得抓耳挠腮,无奈之下便谎称远近没有人家,上游可以放水泄洪。洪水如同猛兽一样地泛滥成灾,泄洪区的人民可就遭了殃,洪水所到之处无数家园生灵遭受了灭顶之灾。人死了审判会还得开,于是就在孙大泓边的堆上搭建了一个丈八高的神坛子,请了个装神弄鬼的巫师制作了一把招魂伞来捉拿齐猴子。那天来看热闹的是人山人海。只见那巫师在台子上挥舞着招魂伞,张牙舞爪,左窜右跳,口中还念念有词,忽然间乱叫起来:“捉到齐猴子啦!捉到齐猴子啦”,侩子手闻言大吼一声,手起刀落,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喊:“齐猴子的血直滴啊!齐猴子的血直滴啊!”其实百姓们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都是些糊弄人的鬼把戏。也有信的,即使你不信把它戳穿了又能怎样?这个流传了多少年的故事,百姓们都是当着笑话在说。

                                                                                  (孙大泓)

清理河道产生的大量的泥土在河的东岸堆起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土墩。至此以后祸害当地百姓数百年的黄淮洪水,便年年经孙大泓再通过北边的六塘河流入了黄海。而孙大泓两岸的百姓也年年遭受着洪水的浸扰,大泓东边的石洼村便是受水患最严重的村庄之一,每逢雨季,盐河向北的小营、三朱、果林等地的客水(不按汛期暴涨的河水)统统都会流进石洼。“水来成汪洋,水退沙满天。”这是石洼年年都会有的景象。整个大泓数百亩土地常常颗粒无收。石洼人有一谚语说:西大泓刮塘灰,石洼就有大草堆;西大泓里癞歪子(癞蛤蟆)喊,石洼人就翻白眼。其痛苦之情真的是不可言状。

不知道是哪一年,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贤者在这土墩上栽了一棵皂角树,年长日久皂角树是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高,树的根茎因为被洪水年复一年的冲刷,便一点点地从沙土里裸露出来,随着树的增长,树下的根茎也一点点地变粗,近距离的观看就像龙的爪子四处漫延伸展。大树周围不断地有人来安家,安家的人多了就成了村庄,村庄的名字就叫皂角,而皂角树当地的百姓则称其为龙爪树。

年复一年的洪涝灾害也让皂角树北边的王集人家的生活陷入了艰难困苦之中,贫穷总能让人思变,王集人勤劳聪慧精明能干的品德,在贫困的逆境中得到了呈现。说不清是哪一年哪一位聪明的王集人在外面学到了可以摆脱贫穷的弹棉花的好手艺。

棉花加工过程中的工序不多,但是极其讲究。棉花从田地里采摘回家后首先是要放在芦材编织的帘子上晾晒除去湿气,刚从田野里采摘的棉花称为籽棉,因为此时的棉花里有棉花籽,接着将晾干后的籽棉放在轧花机上轧花,轧花的目的就是将棉花和棉籽分离开来,经过轧花分离出来的棉花称为皮棉,棉籽经过加工可以榨成棉籽油。轧花机分离棉籽的辊子上布满了刺,就像古代的兵器狼牙棒,轧花机的传动系统早年是由两块脚踏板提供动力的,随着两只脚上下踩动,轧辊便转动起来。皮棉不能直接上弓弹制,必须要用白腊树的枝条抽打,这道工序的目的是让棉花蓬松起来以便后期上弓弹制。用腊树的枝条抽打是因为这种树枝光滑有弹性。弹棉花的弓有点像古代乐器箜篌,只不过弹棉花的弓是单弦的,弓的主立柱也就是弓的握把是由杉木(我们淮阴人称金木)制作的,杉木的特点是质地轻,而且坚挺不变形。弹棉花的弓总体通高一百六十五厘米,宽度五点五厘米到六厘米之间,厚度在三点五厘米至四厘米左右,整个弓主要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分别是弓头弓腹和弓尾。弓头呈月牙状,有点像古代冷兵器虎头钩的钩头。弓头一般是用枣树刺槐等杂木制作的,这些木材的特点是质地坚硬,能够承受弓弦巨大的压力。弯头的高度十厘米,宽度十六厘米,用卯榫结构和铁钉与主立柱连接固定,弯头上用厚牛皮或者是厚帆布带蒙面,因为这里是弓弦经过的地方,弓弦在弹棉花的过程中会有强烈的震动,极易损坏弓头的木头,用它们做衬垫可以减少木头的磨损,而且方便多次更换。弓尾底座呈鱼尾状的八字形,由一块十二厘米高两厘米厚的杉木板和一根直径四厘米的木棍连接主立柱构成。底座下宽三十八厘米,上宽二十八厘米,高度二十厘米,这个装置的主要用途是用于绷紧弓弦用的。这里还有两个尼龙绳或者是牛筋制作的绞索小构件,上部绞索用于固定和助力,下部有搭扣的绞索用于连接弓弦。弓弦是用牛筋制作的,牛筋质地坚硬弹性强,牛筋的另外一头是缠绕在主立柱上的,缠绕的部分是作储备用的,因为弓弦的头部经过长时间的震动极易磨损断裂。在牛筋储备处背面的上方装有一颗铁钉,牛筋在这颗铁钉上缠绕一圈后再经过弓头与底座的绞索搭扣连接,然后绷紧。弹棉花的时候弓是呈水平形状平放的,在绞索装置的前方是手握弓的地方,这时候弓的主立柱就成了棉花弓的握把。紧邻手握处的前方,在握把的里面镶嵌着一个花生米粒大小的铁环,有一个带钩子的线连接铁环,线是系在一根一米五左右的竹竿上的,而竹竿则插在弹棉花人绑在腰上的用帆布制作的腰带上,竹竿从后背斜撑过左肩,这是为了平衡棉花弓和减轻握弓左手的劳动强度。

师傅弹棉花时是左手持弓右手握锤,弹棉花的锤子形状像锻炼身体用的亚铃,通常是用楠檀木制作,楠檀木质地细腻坚固耐用。锤子的总长度三十四厘米,两个锤头的长度各八厘米,锤头的前部直径六厘米,后部直径八厘米,有一个小节靠在后部,手柄的直径三点五厘米,整个锤子是用车床一次性车削加工而成,所以十分柔韧美观。棉花在弹制时先用锤子在弓弦上空弹两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嘡嘡”声,然后弯下腰用强烈震动着的弓弦去接触棉花,棉花就会附着上去,不抬弓再去敲击两锤发出沉闷的“绷绷”声,此时的棉花将会粘上去更多,然后抬起弓,再敲击两次发出清脆悦耳的“嘡嘡”声,棉花就会松散开来,就在这反反复复有节奏的“绷绷嘡嘡”美妙的音乐声中,弹棉花的人无数次弯腰直腰,直到把棉花弹好。这可见弹棉花的人有多辛苦了。

棉花弹好后会用毛边纸包裹成二三两一卷的小包装用作销售。有趣的是棉花庄人对这样的小包装不叫卷或者包,石洼人石龙之老先生告诉我说他们叫瓜,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他说这一卷一卷的模样像瓜,这许是棉花人特有的幽默风趣吧。

弹棉花最讲究的就是弹被胎,把棉花放在案板上,棉花弹到满意时先用手盘压实,手盘是用白木做的(银杏树的木头)直径四十五厘米,厚度一点五厘米,白木细腻光滑,最适合用于棉花的加工工具。然后再在棉胎上网上红黄粉紫黑五色绵纱线,这是由两个人共同操作的事儿,这道工序被称为牵纱。网线以左右斜对角为主,这样的网有力度不容易散架。这边的人将五色线穿在一根带小铁环的细竹竿上递给对方,对方接住线两个人一起将线压在被胎上,然后用竹竿将线拉回压在被胎上,再递过去,如此往复多次直到棉胎全部被五色线覆盖为止。

最后的工序是要用脚盘压实棉胎,脚盘是用楠檀木制作的,形状有点像我们现在看到的冬运会上的冰壶,只是体量大了点,也是四十五厘米左右的直径,二点五厘米左右的厚度,有凹槽,手把不高,是圆弧形状的,镶嵌在脚盘的凹槽里,人站在脚盘上用腰和脚的扭转力移动脚盘,达到压实棉胎的效果。

弹棉花的手艺在王集落地后便一个传俩,两个传仨,短短的几年时间,王集人几乎家家都学会了这样一个可以吃饱饭的营生。自此南到淮阴城,东到涟水城,西到泗阳桃园,北到沭阳老街,到处都可以看到王集弹棉花人的身影。随着弹棉花人脚步的延伸,棉花庄的名气也越传越远,越传越响。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王集找弹棉花的工匠弹棉花。来人在问路的时候常常都是这样说:“请问,那个弹棉花的庄子怎么走?”时间长了,人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王集的名字已经被淡化,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弹棉花的庄子”。

民国时期这里归国民党统治下的三区管辖,管理机构就设在棉花庄,长官是当年石洼村的名人石小鲁。其实,后来成立的苗禾乡公所才是棉花庄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行政区划。人民当家做主后的解放初期,为了纪念抗战英雄高海民,政府将苗禾乡公所改名叫海民公社,据说是学习巴黎公社的名字改的,文革时期又改成了棉花庄公社,改革开放后随着时代的变化被升级成了棉花庄镇。2018年,淮安市政府撤销了老张集乡、王兴镇、棉花庄镇,将三个乡镇合并设立淮高镇,将行政管理中心放在了老张集乡。

当年弯着腰弓着背肩膀上扛着棉花弓,在晨曦来临的钟声里,在晚霞落尽时暮色苍茫的鼓声中,弹棉花人穿梭淹没于清江浦的大街小巷。如果说那一声又一声吆喝弹棉花的棉花庄人,是让小小的棉花庄扬名淮阴城,那么后来同样是在古运河两岸,那一声声入耳动听又动心的,能让你口水直流的“沙洌洌甜到心的棉花庄大西瓜啊”的吆喝声,应该就是棉花庄人挺直了脊梁扬眉吐气的呐喊声。

棉花庄人那种自强自立从不服输的精神,在绵绵不断地延续着。

                              2022年5月23日

王士华:网名纯阳子,现居住于江苏淮安市,淮阴空竹协会会长,致力于空竹文化和空竹运动的传承与发展,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喜爱游历山水及历史文化名胜,闲时喜舞弄诗文以陶冶性情,喜爱文字和用文字记录心情,部分作品散见于多家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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