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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那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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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6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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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那条街

赵健


      四月八,这一天小孩子要吃花鸡、花兔,这是我家乡的旧俗。当地艺人用面粉揉捏成鸡和兔的形状,蒸熟后再点上红绿颜料,就成了生动俏皮的“花鸡花兔”了,它可玩赏亦可食用。

      又到一年四月八。我比平时起得都早,因为祖母要带我赶新袁街。我自然是奔着花鸡花兔去的,故三下五除二地吃了早饭。

      初夏时节,微风拂面,远处的麦田一片嫩黄。祖母右膀子挎着盛有鸡蛋的竹篮,左手搀着我,迈着“三寸金莲”,急匆匆地赶路。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驮着孩子手拎鸡鸭的妇女,有踩着节拍挑着沉甸甸担子的农夫,有推着“叽噢、叽噢”独轮车的老者,还有手执树枝一路吆喝着猪羊的老幼……他们都是赶集的农民,把自家的农副产品与牲口家禽带去街上卖,然后捎回日常生活所需。祖母一边赶路一边时不时地与熟人打着招呼,我一路跟着小跑,一顿饭工夫便到了新袁街东头。

      进入街里不远,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丈把宽的街道满满是人。我置身于人墙之中,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双腿和脚跟,使劲地仰脸才能看到一线天空,两侧的店铺也被人墙遮挡得严严实实。祖母紧抓我的手不放,生怕我被挤丢。

      祖母找好摊位,放下篮子,嘱咐我守住鸡蛋,又迈着“三寸金莲”挤过那密不透风的人墙。不一会儿,祖母攥着花鸡花兔回到摊位,笑盈盈递给我,小声地提醒道:“多玩一会儿,不要早早就吃了。”我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那高兴的劲儿真是无法形容,直至祖母把鸡蛋卖完,花鸡花兔仍毫发无损地蹲在我的手心里……

那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事儿,我还没上小学。再往后来,赶集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寻常的事了。

      新袁街,古称“仁和”,位于泗阳县城东南四十余里,与古城淮安市接壤。此地自明清以来商贾云集,经贸往来兴盛,虽经沧桑变迁但经久不衰,其影响力名噪淮泗两地。

      街道东西走向,长三余里,早年有一水沟横贯其中,以独木桥相连,桥东为新集,桥西为袁集。两侧店铺多为一层建筑,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斑驳的墙壁、残缺的瓦檐、裸露底色的木格窗棂……还有标记序号、次第排列的一扇扇“槽门”,让人隐约感受到这条街厚重的历史积淀。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原沟进行了大规模疏浚拓宽,兴修成南连洪泽湖、北通京杭大运河的黄码河,两集之间架起了新袁大桥,并将新集与袁集合二为一,统称“新袁街”。

      街上人多地少,光靠种地不足以糊口,故家家户户都经营着大大小小的生意或手艺,有的成为当地人心中经久不衰的金字招牌:蒋二爹豆芽,芽嫩枝脆,味道清香鲜美;田美姐豆腐,豆香浓郁,细腻如玉,入口清爽滑嫩;裘大娘大饼,汲取祖上技艺之精华,厚而不煳,蜂窝连连,弥漫着淡淡的饼香 。

      店家门前长凳上的碗里撂着的馍头,雪白细软,放在手心轻轻一攥,顿时如海绵一般,几乎不见踪影。油锅里翻腾着炙烤的热浪,一把把刚出锅的馓子,黄亮如金,质地酥脆,这是偏僻乡村少见的稀罕物,我第一次见着它时,闹着要母亲买那个“炉底”(炉底:嵌入锅灶的炉镗内用于烧火透气和漏灰的金属器物,外形酷似馓子),笑得店家前俯后仰。

山羊屠宰与加工是这条街的传统产业,久负盛名。我每次路过街里,都能远远地嗅到扑鼻而来的膻腥味,若是寻觅羊肉店家,不用到处打听,只管跟着味道走。王家羊肉,孙家羊杂……那是时已很有名气了。这里的羊肉肉酥香嫩,细软可口,不肥不腻,烹饪后无腥膻味道,酷暑严冬,四季皆宜,夏季食之则更加鲜美。传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慕名下榻此地,尝尽天下珍馐美馔的一代君王,“进膳”羊肉后龙颜大悦,脱口而出:“此乃人间美味,仁和羊肉甲天下也。”

当年,这条街上的手艺在今天来说已过时落后甚至杳无踪迹,但在那个生活贫困、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是不可或缺的行当。街东戴氏银铺,祖传百年,工艺精湛,方圆百里地内,不论是襁褓中小儿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银锁,还是出阁女子手腕上佩戴的银镯,无不出自这家老艺人之手。银铺对面尤三爷的钉锅扒盆,虽为不起眼的小作坊,可天天顾客盈门,那是因为家家户户都离不了这样的小行当。桥东李二先生照相馆,热情地接待着每一对即将拜堂成亲的青年男女,躬身藏在黑布幕里的照相师一手握着肉红色的皮囊,另一手引导着顾客的目光,灯光闪烁间,便永久地定格下幸福与爱的微笑。

遥遥三里多长的街道 ,仍不足以容纳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农民和商贩交易需求。鱼行,设在大桥西南侧,渔民或小贩每天早早将洪泽湖活蹦乱跳的鱼虾蟹鳖运到这里;南侧的双龙街,依次分布着粮行、木行、牛行、羊行和猪行;鸡、鹅、鸭等家禽和小动物交易场所则被挤在主街道毗邻的巷子里。这里几乎没有一寸闲地,“开行”们忙里忙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买卖双方,每日的“开行费”把他们口袋揣得鼓鼓的。

最热闹的地方,要数供销社所在的十字街口。饭店、旅馆、浴室、书店……各类商业零售服务一应俱全。供销社是这条街最大的商业网点,门市布局呈L形;各样花式的布匹有序地的摆放在商架里和柜台上,营业员麻利地展开布匹,量好尺寸,两手捏紧布边,只见猛地一拉,“嗤啦”一声,手中的布一分为二,她一脸的淡然,丝毫没有理会到顾客为她娴熟的技能而发出的惊叹;进入糖烟酒门店,陈醋的酸味,冰糖的甜味,曲酒的醇香,五香大豆菜的特别味道……各种味道充斥着整个店堂,真可谓“五味杂陈”;我依稀记得,店里的自行车被绳索高高地固定在柜台后的墙壁上,自行车在当时是十分紧俏的,我现在想来,这样做或许仅是作为商品门类展示,一定是不对外出售的。

      我记得,街东首铁木社院内有一口古井,据说有二百多年历史,井口已被绳索磨出许多条沟槽。早晨或傍晚,附近居民纷纷拿着扁担和水桶来这里排队打水。大伙儿已习惯于等待,边等水边聊着家常。大婶问:“你测(吃)过饭了吗?”小媳妇赶紧答道:“没测(吃),在等这水臊(烧)饭呢。”街上不少人分不清平舌音与翘舌音,聊起家常来妙趣横生。这口井的水质偏咸,据当地人讲,这与“小白龙探母”有关。

传说,很久以前,当地一姑娘喝了檐下含有龙籽的雨水后生下一条小白龙,小白龙吻别母亲后腾云驾雾而去。族人哪容闺中女人生子这等有辱门庭的丑事,逼着姑娘交待出那个男人,生性刚烈的她百口难辩,一头栽入古井。小白龙长大后思母心切,到处寻访母亲。这年六月初六,他来到新集街南侧的一条巷子,变成兄弟二人来到人家打探,得知其母死于井中,遂趴在井口大声呼喊母亲,眼泪流尽,但终无应答。从此以后,井水由淡变咸,人们都讲这是小白龙的眼泪流进井里了。后人把小白龙探访的那条巷子,称作“双龙街”。

“大德生”药铺座落在闹市口。祖父是位中医,时常到这家药铺造访老友,我随着去过两次。药店正门朝北,正门幕墙是对称的台阶造型,中间顶端足有两层楼高,灰黑色方砖白色嵌缝,“大德生”三个颜体大字凸突墙面,分外醒目。走进店厅,右厅西侧是一面硕大的药橱,半人高的柜台将右厅与走道隔开;左边是诊室和会客厅。出店厅后门是一处深院,院内的石榴树低垂着满冠的翠绿,橙红的花瓣点缀其间,青石铺就的小径伸向院子的深处。店厅和厢房的拐角处,错落垒放着几块苔藓斑斑、形状各异的岩石,几枝瘦竹挤出石缝,顽强而执着地生长。我每每忆起这一景象时,都不禁地联想到郑板桥那首脍炙人口的题画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每到逢集的上午九十点钟,“圩门口”都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端然坐立在中央“说书”的老者,一身旧式泛白的衣裳,两只眼睛似睁非睁,后来听讲他是个盲人,姓丁。只见他左手扶着“坠子”(外形像二胡的一种民间乐器),右手拉动弦杆,一边唱一边拉,从经典传统的《包公验铜铡》,到现代故事改编的《三岔打鬼子》,剧本颇多,故事情节妙趣横生,悬念百出。当说书人唱到“喜调”时,众人皆报以热烈的掌声;但遇到伤心悲悯的故事情节时,说书人伴随着“坠子”一声长长的“悲调”,唱腔变得如诉如泣,催人泪下…… “听古书,讲俗理”,是那个时代苏北农民劳动之余最大的文化享受和精神大餐,它同时也起到了陶治情操,教化乡里,传播文明的作用。

      新袁街历经一代又一代人的励精图治,已今非昔比,新型城镇化建设已步入了快车道。那条街成为了记忆里的一页,但那条街上的人们身上所蕴藏着的吃苦耐劳、创业敬业、守正创新和赓续文脉的精神,依然十分可贵。

赵健,男,江苏泗阳人,退休前在县级机关工作,现以阅读和临帖为主要业余生活,尝试写作不久,偶有习作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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