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房纪事

 □薛银洪

       我的老家在涟水乡下，从我记事起，村里每家都是土房子。当时没有网络和电视，小时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跟着大人到乡镇去赶集。高楼大厦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概念，没有什么具体形象。“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就更是遥不可及的梦，大人说实现这样的目标要等到共产主义社会。时代在飞速发展，高楼大厦在城市中已经随处可见，农村在多年前也早就出现了两层以上的楼房。我经历过的农村自建房大体经过四个阶段的变化：草房子，土墙瓦苫、砖石到顶、农村别墅庭院。

                  土房子

从我记事开始，很多人家为了改善居住条件或者为了儿子娶媳妇，还在拼老命地盖房，当然，盖的还是土房子（也叫草房子）。主家会找村里的青壮年把屋基夯实，再找来一些青砖，条件好点的人家也会用上一些片石（石板）作为基础，砌上二三十公分高，防止下大雨把房子冲倒。“根基不牢，地动山摇”，说的一点不夸张，没有好的根基，土房子遇到大雨，就会被冲毁倒塌。做好根基，然后家里利用农闲的时候准备一些黏土，加上麦子的草菸子，大人脱光脚，下去踩，或者挖个圆塘，让牛下去踩，直到把土踩熟。还要请村里的青壮劳力，用订好的木盒子，一般是两个格子或者三个格子，把熟土装到里面，上口压实抹平，倒在阴凉处晾干成形，然后放在太阳下晒，我们那称为“掼土坯”。类似现在的砖头，大的土坯有现在的红砖三四块大，主要作用也是砌墙。当然也有的土坯比较小，就和现在的普通红砖差不多大。印象中土房子不全是这样的土坯砌的，这样的土坯主要用在门、窗的木板或木棍上面，以及屋檐的下面，主要的墙体还是用熟土一层层地加上去捶打。到檐口下面四十公分左右开始用木棍搭脚手架子，直接搭在土墙上。等到房子完工的时候，抽掉木棍，墙上就会有几个小洞，我们那叫做“浆木眼子”。这些浆木眼子是不用堵上的，可以起到通风防潮的作用，也增加屋子里面的光亮。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会在浆木眼子放些杂物，还会有几枚铜钱啥的。泥瓦工在砌墙的时候，主家会请上村里的木匠，赶制木架、门窗、桁条，等到两头的山墙砌好后，开始上三角形的屋架，然后上桁条。房顶上用的桁条大都是家里多年准备的杂木。用芦苇（我们那叫柴）扎成手脖子粗的柴把子，根据房顶的大小，剁成同样的长度，密密地摆在桁条上，上泥浆，再用积余下来的稻草苫好，房子就算盖好了。因为稻草容易腐烂，而且鸟会在上面做窝，还会落下各种树种，在上面发芽长成小树，这样三五年房顶上面就会漏雨，必须进行修补或者重苫，因此农村很多人家每年都得备上一些好的稻草，以备修房使用。如果没有积余的稻草，有的人家会用塑料布盖在漏雨的地方，到来年修好再拿掉。

土房子墙体较厚，冬暖夏凉。但因为是土墙，经不起雨水浸泡，而且因为根基不牢或受力不均，很多人家的土墙几年下来就会有很大的裂缝，冬天的寒风能通过裂缝吹进屋里，十分寒冷。有了裂缝，老鼠就会在裂缝里打洞做窝，我们小时经常会在墙缝里掏出来很多稻壳、花生壳以及破布条等垃圾。那时也会看到一些老人把零钞包起来藏到墙缝里，我就会想这些钱要是被老鼠咬烂或者拖走怎么办。为了防止墙缝不断变大墙体倒塌，很多人家就会用丫叉棍把墙抵住，成了那时土房子独特的风景。

                土墙瓦苫

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农村开始有了土墙瓦苫的房子。也就是墙体还是土做的，但房顶上不再使用稻草来苫，而是用烧制的瓦来苫，这样不易漏雨，房顶的哪块瓦坏了，重新换一块就行，但瓦的质量不是非常好，比不上现在的琉璃瓦漂亮耐用。开始农村用的瓦有红瓦和灰瓦，用这样的瓦苫在房顶，小鸟在里面做窝也更加安全，不再担心风吹雨淋。但因为瓦的质量不是太好，过几年也会风化，慢慢地会向下面渗水，因此前些年这种瓦也就被逐步淘汰了。土墙瓦苫的房子除了屋顶有变化以外，也会在根基和门窗的周边用上一些砖头，显得好看而且牢固。桁条会使用水泥桁条，里面加上钢筋，结实而且整齐。窗子也会使用钢筋木框的，也就是农村最早使用的玻璃窗，当然条件好的人家才能盖上这样的房子。

                  砖石到顶

80年代中后期，农村兴起了砖石到顶的三间大瓦房。也就是说用石头做根基，用砖头砌墙，用瓦苫房顶的砖混结构，我们农村把这样的房子说是“砖石到顶”。那时候农村基本每个村都有窑场，专门生产红砖和青砖。一家看一家，没钱的人家借钱也要去买砖头盖房子。因为那时男孩找对象，女方首先要问的就是家里有没有瓦房。根基要找石匠和瓦匠配合，因为石头是不规则的，石匠要用錾子把面錾平，瓦匠要把石匠加工过的石头摆放好，用水泥固定，保证两面平整，砌有五六十公分高的样子，瓦匠把外墙面石头间的缝隙勾好，有点像龟背的形状，虽然不规则，但是做起来也挺好看的。墙体用红砖或者青砖砌好，砖缝间有的用泥，也有的用水泥来衔接固定，这要看家庭条件。我家虽然是当时队里第一家盖的瓦房，但因为经济并不宽裕，砖缝之间用的就是泥，外面用水泥勾缝，甚至内墙也是用泥巴来抹平的。那时候盖的瓦房最大的特点是室外的脊非常讲究，用镜子嵌在脊上，中间用一个大的圆镜，两头用三个小的圆镜，新房盖起来的时候很耀眼。特别是晴天，阳光一照，镜子反射的光会照出很远。更讲究的人家则会用小的青瓦拼成各式各样镂空的形状，脊的中间用砖头和铝片雕成龙凤呈祥或者二龙戏珠等图案。脊的两头高高翘起，也会做成对称的龙或者凤的图案。而门头或者屋檐也会学徽派古建筑，用红砖或者青砖雕刻打磨，然后做成各种式样的门头和屋檐，这种门头和屋檐虽然没有徽派做得那样讲究，但在那个时候也会显得古色古香，特别地好看。我家的屋檐和门头就是用青砖这样做的，记得隔壁村上还有一家用红砖做成灯笼屋檐，那时候看起来真是太漂亮了。屋檐和门头用的砖和墙体的砖，大多是青砖和红砖搭配，墙体是红砖，檐口和门头就会用青砖。窗子也有一些变化，窗子变大，出现了“摇头窗”。盖这样的房子在门头、窗上、房檐、屋脊上下的工夫最大，费时费力，但盖起来的确美观耐看。

               农村别墅庭院

砖石到顶流行几年，农村又开始流行平房。下面的结构和砖混的瓦房一样，只是上面不再起脊，而是用预制楼板平铺，盖成了三间或四间平房，有的还带上了走廊和锁壳（两头房子比客厅多出一部分）。根基做得好的，经济条件宽裕了还可以在上面加上一层，变成两层小楼房。

近十几年来，农村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很多青壮年走出农村，到大城市发展，生活习惯、生活方式以及生活理念有了很大的变化，城市的别墅式样已经搬进了农村。农村自家有宅基地，建筑成本小于城市，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回来在自家宅基地上拆了老房子，盖起了式样新颖的小别墅，还加上了栅栏式的院墙。尤其是农村很多人家买了汽车，也有了自家的停车场。现在农村的别墅庭院丝毫不逊色于城里的大别墅。建造也不再使用以前的预制楼板，而是通过支模的方式，将基础、梁柱以及楼板浇到一起，大大地提高了抗重能力和防震能力。室内卫生间、太阳能、无线网、监控应有尽有，甚至很多人家在院内也建造了假山鱼池和凉亭，和城里一样实现了厕所入室、寝居分离、食寝分离和净污分离，式样外观、结构布局都有了一个大的飞跃。外墙也贴上了磁砖或者用上了真石漆，楼顶用上了琉璃瓦，窗子也用上了塑钢、断桥铝等材料，非常现代化。农村还有的人家都盖上了欧式别墅，高端气派，绝对能和城里的别墅相媲美。

农村以前的房子只是简单地满足遮风避雨。往往一家很多人口挤在三间草房里，子女小时候都会兄弟、姐妹分别挤在一张床上，一张床上能有两三个被窝。因家里人多住不下，我就是在我叔叔家和我堂弟挤一被窝长大的。有的人家等到儿子结婚，父母没办法会在房子的旁边盖个简易的“小拖子”，自己住到里面。即使这样，兄弟多的人家也会显得尴尬，东头房给儿子结婚用，房间就不够住了，中间客厅（明间）就得住人。土房子的房间之间是没有墙的，大都是用芦苇席子做成的“干篱笆”，房门也只是挂个门帘遮挡，一点也不隔音，小两口的夫妻生活非常不便。有的人家为了儿子结婚，不得已提前把女儿嫁出去好腾出房间，还有的为了其他儿子结婚，早早地就要和已婚的儿子分家，不然其他儿子连媳妇都说不上。相比较以前而言，现在农村的自建房功能性、舒适性都已能够得到充分满足。

顺便说一下，盖房子这可是农村的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哪天上梁是要找风水先生看好黄道吉日的。看好日子，通知亲朋好友到时来祝贺，尤其小孩舅舅家（娘家）要早早地通知，好让娘家提前准备好礼物。我记得小时候娘家准备的礼物会有两条红鱼，一块肋条肉，鱼和肉都用红纸包上。娘家还会在上梁前的一两天包好粽子、做好寿桃、买好水糕，上梁那天用笆斗装好，上面也用红纸蒙上。寿桃用梳子压成桃子的样子，出锅后用洋红和洋绿涂上颜色，红红绿绿的很是很看。做寿桃时还要做两个大大的龙，留作上梁时用。另外娘家还要买上中堂画，都是仙鹤、寿星、松树之类的题材，两边经常是：“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的对联。到80年代，中堂画就改为玻璃的匾，相对来说就提高了一个档次。无论是纸质中堂画还是玻璃的匾，左上角写上“某某新建之喜”，右下角写上“某某恭贺”。有娘家几个兄弟一起出礼恭贺的，那就会把娘家几个兄弟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娘家条件好的，还会请上唢呐乐队一路吹到外甥家。要把那么多东西运到外甥家，也不是易事。我记得最早一般都是用自行车，车龙头上挂上鱼和肉，后面绑上笆斗，装满寓意吉祥的粽子、寿桃、水糕等物品，身上背上中堂画或匾，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在上梁那天趁早出发，赶往外甥家。到八九十年代，村里有人家买了手扶拖拉机，这样出礼的几大件就会放在手扶拖拉机上，把鱼和肉高高地挂在前面，娘家人一大家子都坐在手扶拖拉机上，耀武扬威很是气派。有的人家上梁后家里挂了好多中堂或者匾，连两边的山墙、东西房门的上面都挂满了。中堂、匾和镜子，上面落款都有名字有日期，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谁送的。

上梁那天，事先会请好几个人上到房顶，到11点多不超过12点的时候把装满粽子、寿桃、水糕和糖果的笆斗递上去，那时庄上男女老少都赶过来，开始放鞭炮的时候，房顶上的人就会把把粽子、寿桃等东西撒下来给村里人及亲朋好友来抢。当然，农村的规矩，前三把必须撒给主家，前三把里面有龙形寿桃、钱以及粽子等东西，夫妻二人用围裙接住，这可能有守财和发财之意，整个过程欢乐而喜庆。但据比我岁数大的人回忆，盖土房子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黎明时上梁，我问其原因，他们说可能是那时物质不够丰富，怕村里人去的人多，粽子、寿桃等东西不够抢。

以前农村房子是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大多数农村人一生的奔头，很多人一生的积蓄都会花在房子上，自己建的房子会陪伴自己大半生的时间。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唐代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写的诗句。如今，农村人已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居住条件有了极大的改善，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房间，甚至很多人家空出了很多的房间以备亲友来访。灰黄暗淡的土房子已永远地成为过去，现在到处可见美丽新乡村的一幅幅画卷。

作 者

SLIGHT SNOW

薛银洪，涟水人，工作之余喜爱阅读、收藏、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