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杨
杨世林
额济纳在中国的恢宏版图上，始是人烟罕至朔野蛮荒区，像狮子脚下毫米大小的羸弱蝼蚁，静悄悄地趴伏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疆域一隅，鲜为外界熟悉。我们神迹广汇的国都里，额济纳就如同一片金秋胡杨叶，在岁月蹉跎和磨砺的时光印象里，飘来飘去的。提到额济纳，也许有人会知道，唯有一种生物物种在地广人稀的边疆，在地表温度高达六十摄氏度酷暑中仍可以顽强存活，那便是被外界报道和传颂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和三千年不腐朽的“活化石，——胡杨。”
当站在一片旷野平畴，你会看到有如海市蜃楼般的地方，偶尔孤零零地伫立一株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的胡杨，正盎然挺胸、高举自傲年轻的头颅，向沙漠和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撒翠。那自负又专注的神情，像久经沙场不畏强敌的战士；像满腹经纶、指点江山、口吐莲花、文思泉涌的文人墨客，从而让人感叹历史遗留的黑水城、塔王府和嘎顺扎德盖岩画无形中蕴藏的智慧、温情和胡杨血泪。
胡杨，是额济纳的代名词，深埋在额济纳人威武不屈、不折不挠的铁血骨髓里；深埋于车辙碾磨的斑驳砂砾上；也深埋国人回眸一撇鞠躬至礼的古道柔情里。它从此让世人铭记，循着嘎顺扎德盖岩画上的字迹，寻找先祖凄婉张扬的根与灵。假如时光倒回千年，一个背负行囊渴望自由的骚客被咆哮涌来的浊浪湮没去，他是否后悔疲惫步履游走的每一寸土，每一粒沙，和每一方水。生命在追求真知，浩淼宇宙奇观的征程里，赋予了一个年轻者无畏的执着之心。这叫什么？有人说是缘。那么缘来自何处？来自咫尺方寸遗鸥素飞的居延海，来自土尔扈特部落残留的蒙古族人，还有他们屈含热泪、虔城迎送的白哈达。
一株胡杨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一方城池，一座毡包，一匹马，一只羊，一只骆驼。所有的胡杨凝聚在十一点四六万平方公里胸膛里的，是一片令人震撼、充满敬畏之情的胡杨林。不是吗？远来的客人，你瞧呵——额济纳河流域东、西河岸一片片紧密簇围群生的胡杨林区，已如巨大的盾牌和屏障把来自巴丹吉林沙漠的风沙、黄尘悉数阻挡。世人在感叹造物主伟大神迹的同时，不免会向那使人举步维艰严酷的气候环境发起挑战。
胡杨林造福人民，渥惠一方。它是生命禁区守牧人熔铸生活，向上苍笃誓心灵感悟存痕于世的一种图腾。这种图腾一旦注入血肉会使感观变得异常敏锐，精神为之一悦，像鹰搏击长空，像虎啸傲山林，其境深厚旷古，其意蕴涵哲理。
一个世代以游牧为主的蒙古同胞，在罕无人烟之地，挥撒一片羊群，转牧一群驼牛，能与之厮守寂寞的不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却是一株伫立荒滩秃地谱写生命之歌，彰显情态的胡杨树。纵眼望去，一株胡杨孑然的影子，与那蠕动的羊和驼马巧妙地构筑契合，将平川如水墨画渲染情怀，将苍白冷寂勾勒的曼妙多姿。
身为华夏炎黄子孙，大漠胡杨的主人，额济纳人早以胡杨为荣，以边塞为家。久居大漠，总会让人想起华夏先祖叱咤风云、金戈铁马、扬鞭奔驰的古老岁月和场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草原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仿佛若干年后，乌珠穆沁草原依旧奔驰着八十一匹白骏马，无法褪尽缱绻柔情般的烙印。山河同在，猎马嘶鸣，英雄们将在人类悠悠辗转纷纭变幻的长河中，遗留一个小小注角。
脚踏七彩祥云的旅居诗人，用他那凝炼、含蓄、委婉娇柔的笔触，满腔挚真无私的情感，赞扬胡杨之美；南北作家，用字字珠玑、力透纸背的豪迈文风，将胡杨之情宣泻书稿里。著名歌唱家德德玛，总会骄傲地告诉人：我来自额济纳，来自大漠深处生长胡杨的地方。一首《美丽的额济纳》中，她用歌者之音，让我们领略胡杨家乡之美：“额济纳河水哺育我成长，居延海是我出生的地方。浩瀚戈壁有宝藏，胡杨红柳是天然牧场。啊嗬嗨……啊嗬嗨……”
三月的胡杨，像一位月光里情窦初开吹奏洞箫的少女，有一丝羞瑟，有一丝矜持，有一丝妩媚，也有一丝含蓄；
六月的胡杨，像在阳光中粉墨登场意气昂扬的翩翩君子，身躯流淌奔放的血液，筋脉搏动着永不衰竭的细胞，蕴涵高贵的气质和筋骨；
九月的胡杨，像牧场里扬鞭套马的女汉子，戴着沙柳穗编制的花环，还围裹着用红草滩针黹而成的纱巾，无比勇悍；
十二月的胡杨，是饱经岁月沧桑，鬓发霜白，一身胆魄，眺望黄昏羊群归来的土尔扈特部落后裔。
凭阑咏颂，三言两语难以描摹胡杨精神赋予额济纳人颠沛流离的归途之梦。世代膜拜者的缘来缘去，万物世界里的奥妙无穷，斑斓点点都充满了灵气。一首佚名七律诗感叹：“扎根瀚海仰晴空，拄尽沧桑不老翁。铁干蹲身书傲骨，虬枝举臂破苍穹。驼铃晃碎春秋月，羌管吹残亘古风。敢问痴情深几许，三千岁月笑从容。”迢遥使至塞上，神奇无限。一隆土坡，一抷黄沙，一滴茶酒，遥视东方，敬神明，敬草原，也敬人民。
繁华琐碎无法湮灭孤守寂寞，一曲胡杨赞歌晕染了一代代额济纳人的魂。逢水跋涉的行者，用风餐露宿注释了人树共存的脉脉情愫。迷月，恒古不变挂在幽静深彻的苍穹，簌簌的胡杨叶，被风吹荡的轰轰烈烈，狼嗥声划过腰间佩戴箭囊和弯刀的牧人耳畔，撕裂了月夜的凄清。
你来听呵，耳畔仿佛又在回荡着：“三千年胡杨生而不死；三千年胡杨死而不倒；三千年胡杨倒而不朽。”不禁想象伟大诗人屈原《离骚》之惆怅：“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有诗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树一菩提，一叶一如来。”以这样美好的寓意寄予胡杨永生，万物恒存。
胡杨从此远离孤独和害怕，而不被深陷疆尘冷郁的斑驳盐碱和漫宕黄沙之中。
【作者简介】
杨世林，汉族，作家，内蒙古大学行政管理专业毕业，原任内蒙额济纳就业服务局秘书。散文《胡杨》是作者为铭刻故土『额济纳』前恩旧事，所透露的强烈眷恋之情，有幸做边塞人，领略了西北朔漠飞沙、燥晒、苍凉真态，令作者此生是无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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