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有声读物 | 屋后青山

  我家屋后不远处就是一座青山。

  年少时,我每次清晨起床,都会打开后窗眺望一下,于是那浓重的墨绿色就伴随着鸟鸣一同挤进了窗子。有时,父亲会放下手中的粗瓷大碗,冲我说一句:等有时间了,就带你去山上挖药材——他刚从田地里回来,裤腿上散发着麦苗清幽的香气,袖口尚有一截青翠的野草断藤。

  父亲是识得几种药材的,可父亲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等门前那棵老杏树披了一树繁花时,我手拿了鸟夹子,坐在杏树底下,出神地望着树梢上的白头翁。父亲蹲在树下,轻轻揭开地瓜苗圃的薄膜,那些由他亲手种下的红皮地瓜,早已长出了筷子般长短的苗儿。父亲眯着眼仔细地看着它们,然后再抬起头看看杏花,看看天空,最后目光穿过山前沟壑,停留在了青山下的那片深黄色的沙土地上,那里有我家的一块地,恰好适合栽培地瓜。那块地距离青山不过几里,但事实证明,父亲的双脚,连同他的目光一同止步于此。

  那天,我跟随了父母一同在那块土地上栽下地瓜苗,挖窝、放苗、浇水,劳累之余,抬头望山,只消片刻就可以和父亲携手上山,但等劳作完毕,夕阳早已坠下。父亲伸了一下懒腰,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口:忙了一天,他才感觉到口渴。父亲这么辛苦,也就让我打消了上山的念头,只是在回家的途中,我不时地回头望去,但见满山青松翠柏,飞鸟斜穿其间,却也只能遥望而已了。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等树上熟透的杏子逐一跌落的时候,门前那条小溪的水,竟在几天的降雨之后,变成了一条颇有气势的河。

  父亲坐在门槛上,手拿了锄头在磨石上仔细地磨拭,连雨天里,一直锃亮的锄头竟然生了斑斑锈迹。父亲扛了磨好的锄头,带我去了屋前的庄稼地。在那里,玉米秆饱吸了几天的雨水,让那片土地铺陈了一片翠绿和挺拔。父亲是这片绿色画卷的创作者,肩上的锄头就是他的画笔,此前的耕种是对眼前这幅画卷的大体勾勒,现在父亲要进行精雕细琢了。因此在他伫立地头的那一霎那,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但很快一丝不满爬上了他的脸庞,毕竟雨天中疯长的杂草,成了这幅画卷中刺眼的瑕疵。父亲挥动锄头,在一片沙沙声里,庄稼前仰又后合,但最终又整整齐齐,剔除了游兵散勇般的野草,远远看去,那些庄稼像极了一排排军纪严明的士兵。

  可暑假毕竟是漫长的,于是就能遇见父亲田间劳作的间隙。终于有一次,我看见父亲坐在老杏树下擦拭他的锄头,就问他有无时间。父亲将擦拭完的锄头放在一边,然后眼望着东南方向说,开发区那边有个工地,朋友让我去干几天呢。我望了望他身后收拾齐整的建筑工具,嘴巴一撇,只能暂时收了登山的心思。

  后来天气渐凉,不经意间,老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并不时飘下一片片黄叶。父亲就站在老杏树下,捡挑一些趁手的农具,镰刀、铁叉等横乱一地,父亲将它们一件件拿起又放下,像战士摆弄心爱的斧钺钩叉:他在为秋收做准备了。

  父亲穿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手提了一把镰刀,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大片谷子。那天,秋日的阳光为父亲镀了一层金黄,极力让父亲与眼前的那片庄稼融为一体。父亲手中的那把镰刀,曾跟随了他砍遍了山前山后的庄稼,此时在热烈的秋日里,还是毫不费力地削倒了眼前的这片谷子。谷子削倒了,不久在秋风里,父亲又砍倒了一地的玉米秸子,最后又在露水里,吃力地钩断了青山下那大片发黄的地瓜蔓。我和母亲就一直跟在身后,将这整年的收获,一一运回家中。

  然而,我却不曾忘记身后的那座青山,并不时回头望去,然而,直到满山黄叶落尽,我也没能等到父亲和我一起上山。

  终于,一场大雪严丝合缝地覆盖了所有的田野,宣告了一年农事的结束,于是那些农具也就顺理成章地挂了起来,只留一堆半开的棉桃放在屋内的角落里。

  屋外风雪大作,我和母亲坐在板凳上剥着棉桃,父亲在堂屋里摆弄着他的锤子和钢錾。天寒地冻,我觉得父亲应该可以带我去山上了,哪怕去摘一点松球。可父亲抽完卷烟后告诉我说,跟往年一样,趁着农闲,他要去东山下的石头坑里打石头了。我这才发觉,多少年了,父亲其实一直就是到了冬天就打石头,只是我浑然不觉罢了。

  后来,东山下的石头坑我到底是去了一次。那天,母亲让我去石头坑找父亲,于是在飞舞的小雪中,我爬上了那个巨大的状如圆井般的石头坑沿上。我气喘吁吁地坐在那里,寻找着父亲的身影,只是石头坑过于巨大,人员杂乱,于飞雪中就更不好辨别了。几经努力,我终于看到了父亲,他正站在一块硕大的顽石面前,奋力地抡起铁锤,身子状如一棵虬然山松。那雪正簌簌而下,不待触及他的发梢,就在他头顶冒出的热气里倏然不见了。父亲见我来了,就收了身形,他刚刚紧握铁锤的手此时也松弛了下来,有几块石屑扎入手背,他竟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曾从早等到晚,从春等到冬,从日出等到了日落,又从花开又等到了冰封,却始终没有能够等到父亲领我上山。日子就在父亲的忙碌里慢慢流逝,我也早从那个少年变成了青年,于是那个令我着迷的念头,就只能化作一串金色的省略号,孤独地隐藏在旧光阴里了,并渐渐褪色。

  不幸的是,尚可期待的省略号,却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变成了句号。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里,父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我们。

  于是在那个早春里,我终于同父亲一起登上了那座青山。只不过父亲得永远地留在那里了,他告别了他的田地庄稼,告别了他的锄头镰刀,也告别了他的妻儿子女,最终托体青山。

  我曾千思万虑过父亲如何满足我的登山心愿,但我却从没想到,父亲竟用这样一种方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文/姜成林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成员。

主播/田岩

简介:上泉朗诵社会员。黄岛六汪镇工作,性格内向,不善言谈 偶作小文,自娱自乐。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裴   珊

复审:姜蕴青

发布:裴   珊

 文学爱好者

请戳一戳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端午诗文专辑】贾录会 | 五月,怀念一位爱国的诗人(外二首)
秋水翁:一把锄头的光辉历程
农具身上的眼睛2017年06月28日 星期三B03 繁星
寸土之间
家国情怀——读中国当代著名诗人犁夫的《父亲》
在南方的农村,为何很多庄稼地里要放几块大石头?有何用意?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