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河南南阳 王 体
一觉醒来，发现公众号、朋友圈到处都在转发有关“父亲节”的文章、音乐，有些读来确实感人至深。父爱如山，特别是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下，父亲的爱真的像山一样沉默，甚至静默到有些扭曲，不是自己当了父亲，有时很难体会得那么深刻。
读着那些文章，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那个一生都离不开泥土、卑微到尘埃里的父亲，那个一生倔强不屈的父亲，那个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父亲节”的父亲。
从小就背着“富农分子”的沉重枷锁，年轻时的父亲在政治上似乎总是低人一等，尽管学业优秀，但升学无望，初中就不得不辍学回家。爷爷在外乡漂泊，奶奶常年卧病在床，两个弟弟年幼、嗷嗷待哺，作为家中长子，父亲15岁就扛起家庭的重担。
他曾跟我讲起，16岁时，跟着本家的一个爷爷徒步到平顶山去拉煤的经历，寒风刺骨，汗透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为了尽快回来，有时他们不得不连夜赶路。走到方城县时，有一晚，一条大狼狗从巷子里扑出来，一下把瘦小的父亲压在身下，要不是本家爷爷及时营救，后果不堪设想。
打小就不服输的父亲，有着庄稼人少有的倔强。他曾反复告诫我们，“读书才是你们唯一的正途，只要你们愿意读，我会一直供你们上！哪怕老子去要饭！”尽管乡邻和亲戚们总劝他：“农村的孩子有几个能上成学的，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就行了。还是早点儿回来帮着干活合算！”可他总是笑着摇摇头，“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可不想再让孩子们再来一遍！”。
家里最难的时候，我读高中，弟弟读初中，妹妹上小学。清楚记得母亲因为没钱买盐而发愁的情景。一到周末，父亲和母亲就张罗着把攒了一周的鸡蛋拿到集市上去卖掉，换成钱来做我和弟弟下一周上学的生活费。那时，父亲的阿姨夫妻两个都是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在南阳市工作。每次他从姨奶奶家回来，就会异常难过。他说，看到别人家孩子的生长环境，对比自己家的孩子，他都会感到深深悲哀。这更加坚定了他供孩子读书的决心，因为他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记得高一那年冬天，腊月二十三了，我家五亩地的红萝卜还没卖出一点儿。家人还等着用卖完这些萝卜的钱过年，都愁得不行。父亲最后决定，把萝卜拉到城郊的蔬菜批发市场自己去卖。
我们雇了一辆农用拖拉机，在沉沉的暮色向南阳进发了。暮霭中飘散着火烧儿馍的香甜，耳边时时传来鞭炮的炸响声。我坐在装得像小山一样的萝卜车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脸，提醒着我人生的艰难。
到达南阳城郊的批发市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我和父亲一袋一袋把那些凝结着父母血汗的萝卜扛下来，码在地上，等待凌晨蜂拥而来的小贩。干完活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和父亲头上都冒着白气，我的内衣已经湿透了，风一吹，冷得刺骨。
父亲说，“走，给你找个店休息一下。”我们在市场转了一圈，最便宜的五人间的旅店，每个床位也要十五元一晚。父亲看了看我，有些犹豫了，当他下定决心，准备把口袋里仅有的二十元拿出来时，我上前拉住父亲的手说，“都1点了，3点钟就该忙了，就休息两个小时，这么多钱不划算！”我们回到自家的萝卜堆前，用成袋的萝卜摆成一个小“山洞”。我和父亲蹲坐在洞里，把军大衣顶在头上。外面的寒凉之气一下就隔绝了。劳累一天的我立马困得睁不开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我是被一阵嘈杂得喧嚣声惊醒的，睁眼看去，父亲正忙着给一群小贩用磅秤称萝卜。外面仍是一团漆黑，昏黄的灯光下，我清楚地看见父亲血红的眼睛、头上冒着的白气和前额结成的一层晶莹的冰霜。
光阴荏苒，我和弟弟妹妹都相继成了家，母亲也在五年前离开了我们。父亲头发全白了，牙齿几乎掉光了，耳朵也背得厉害。很多时候，我都有些恍惚：印象中那个壮硕的父亲怎么就一下子就这么老了呢？！那个一下能扛起二百斤重红萝卜袋子的父亲哪里去了？！
他还是离不开土地，在他居住的家属院里，把边边角角可以利用的土地都开荒了出来了，种上各色时蔬，韭菜、青椒、茄子、豆角。自己吃不了的，就分给周围的邻居。他最开心时候的就是我每周带孩子去看他时，他把亲自种的各色蔬菜准备好，让我们带回来。有时候我真是不想带，很多菜拿回来也吃不了。妹妹总说，你拿上吧，拿了他高兴。
我的父亲从来没有过过所谓的“父亲节”，也许他压根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节日，他没有智能手机，也不上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看看电视。我每次去的时候会，他就会立即关掉电视，高兴地拉着孙女的手去他的菜地遛弯儿。
我，就像传统的中国父亲一样，不知道怎么表达对父亲的爱，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父亲节快乐之类的话，但我知道，父亲一看到我，他就是快乐的，我真该常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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