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和我现在都衣食无缺，电话里，我们可以聊父母的近况，也可以说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只是谈到妹夫，她那边便哑然无声……
在我的记忆里，妹妹自四五岁时，就是村人眼中的“小大人”，她的举止得体，敢做敢当。我们生长的地方，位于苏北一个靠近运河支流的小村，前年，才修通了通往村里的水泥路。父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
妹妹小我四岁，10岁那年，一个外地的货郎摇着“拨郎鼓”经过了我们的家门，诱人的爆米团，使我突破了固守心中的底线，在父亲的记账本里，我悄无生意地抽出一元钱。
原以为这暗行的一切无人知晓，但细心的父亲还是发现了端倪，晚上睡觉前，喝了酒父亲把我和妹妹叫到床前，厉声责问钱的去向。看着父亲眼睛里冒着的凶光，我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见我和妹妹都默不作声，恼羞成怒的父亲于是说，既然这样，那就两个一块收拾。随之，他拿出一束柳条，就对着我的腿上抽过来。不知为何，年幼的妹妹竟一下子冲到父亲面前，哭着哀求道，爸爸，是我偷偷拿去买好吃的了，和姐姐无关……气急败坏的父亲，把满腹的怒火发泄在妹妹身上。
那是我见过妹妹唯一的一次挨打。事实上，生活中的父亲并不是那样缺少理智，也很少指责我们，只是，他特别憎恨偷偷摸摸的行为。
夜里，我躺在床上，一直纠结而忐忑，生怕妹妹反悔再告我的状。而她在床那头不断地呻吟着，母亲不停地安慰，她始终一言未发。
时隔多年，我始终自责当时的懦弱，竟让比我还小的妹妹背负罪责，她当时果敢的样子，象一张无法被涂抹的画面，在我心里印藏。
1996年，我在复读了一年之后，终于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师范学校，而一贯用功的妹妹，也收到了县里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的父亲，因着爷爷肝癌的治疗，家里已经债台高筑，能卖的粮食和杨树，都已经悉数处理。对于我六千多元的学费，他一筹莫展。
接下来的日子，父母厚着脸皮到亲戚家挨家挨户地借钱，一圈下来，依然相差过半。
那时，放假在村里木料厂干活的妹妹，告诉父母，同村的女孩子都辍学了，她如今对读书也没有什么兴趣，想跟隔壁的丽丽一起出去打工，看看外面的世界，同时也可以改变家里的现状。
我知道妹妹的用意，她不想看到家庭的窘境再雪上加霜，而把唯一求学的机会留给了我。
妹妹没有实现去深圳务工的夙愿，她在二爷爷的介绍下，在村里的小学做了一名代课教师。每月，260元。
大学的头两年，我一直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多少次，我一直倔强的认为，我跟这段时光，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期待它转眼即逝，不要让它成为妹妹和父母负累前行的"长征"。因为，我不想看到妹妹也和我一样，因着我的牵绊，过着紧巴巴的可怜日子。事实上，妹妹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积攒下来，用于我的日常开支。
大三那年，家里的经济忽然一下子有了转机，妹妹邮寄钱的频率不断的变快。我在信里质问妹妹，她说，干了这几年，工资也提高了，并一再告诫我要安心读书。
终于面临毕业了，我如释重负。我想拿结余下来的一百多元给妹妹买份礼物。妹妹说，假如一定要买的话，就给我买一件“上轿红”吧。
我说，妹妹，你找好对象了？电话那头，她嗯嗯着，但我听得出，她并没有那种待嫁的期待和兴奋。
在那个暑假，妹妹出嫁了。那天，本应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和母亲却满脸泪花。
事后，母亲哭着说，妹妹在我上大二时，就经人介绍订了亲，后来发现男方并不理想，本想拒绝这份婚姻，但家里无法返还对方的聘金。后来，还是强迫自己应允了这门亲事。而那些礼金，全部都用在了我学业的一切费用上……
听着母亲的述说，我泣不成声。我痛恨贫穷，贫穷让一个好端端的人都会失去自我；我痛恨自己，自己始终都那么自私，很少为爱我的妹妹做换位的考量……
婚后的日子，妹妹每次回娘家，她很少谈起自己的家事，多年来，她辛苦辗转在多个城市打工经商，经济上的条件越来越丰裕。
有一次酒后，妹妹说，再多的物质，也无法填补心灵和情感上的空缺。幸福，在很多时候，只是给外人看的，其中味，只有自己晓得。我知道，妹妹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的伤，不愿意被人触及。它象丝网一样，层层包裹，里面藏着无法示人的心酸和惆怅。
其实，妹妹比我贤惠，比我聪明漂亮，如果她单顾自己，完全可以象我一样考上大学，找到自己心仪的工作和如意郎君，而事实上，她没能。好在，妹妹的孩子比较听话懂事，这在很大程度上，排遣了她的落寞。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报答妹妹。偶尔，在某个深夜，想起妹妹为我付出而承受的苦楚，我总会无助地痛哭一场，
妹妹的孩子说：“晴天的时候，妈妈总会把我当初买给她的那件上轿红”拿出来晾晾。似乎这份礼物里，随时可以流溢出姐妹间那份丝丝缕缕的亲情。” 而妹妹，却把自己当成一份礼物，完完整整地拿给了我。
这些年，不论谁问我，我都会说，我这一生，最应感谢的人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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