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筐子，针线活

 文：古岸云沙

奶奶戴着瘸了一条腿的老花镜。她花了眼，认不得针，我负责认针，兼翻棉花，两边拽平整。母亲嫌我碍事，可是又不肯让我走，她说：你要学着套被呀，不然，找了婆家要受气。

我偏不学。奶奶开始讲笨婆娘的故事：从前有个笨婆娘，不会和面，放水多了，问她娘怎么办？她娘说加面；面又硬了，问她娘怎么办？她娘说加水。最后面盆盛不下了，被她娘揍一顿。还是这个笨婆娘，有一天学套被子，忘翻面，把自己缝进去了……

我想我还不至于这么笨吧，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跑的人，天天给家里那头笨猪挖草吃，我快恨死它了。

我是个天生的左撇子，除了写字，使镰刀，其它一律用左手。老年人常说我这种人，要么巧死，要么作死。我想我应该属于作死的那一撮。不会，也不愿意学。曾经有一度，割草喂家里那头偷尖抹滑的牛（它在某些方面和我有相似之处。那是我们家与二大爷合养的牛，一家负责割草一天），我用左手反拿镰刀，打不了铺拉，只要一把一把的割，镰刀顺着草根一直滑到手指尖，没办法，狠狠心，才终于学会了右手拿镰。

不知道为什么写字没学会用左手？在外边与人一起吃饭，我总不好意思，怕与人家筷子打架，提前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告之人家，人家总是善意地夸赞两句：左撇子好，左撇子聪明。听的多了，好象自己真的变聪明了似的，笑的花一样，心无城府。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作。

小时候特别羡慕人家有个姐，穿小的衣服可以拾拾漏，想要个沙包可以撒个娇，大不了还可以在爹娘面前告个状，看她敢不给缝！

可惜没有那命。只好自己缝。家里的针线筐里翻完再去奶奶的针线筐里翻，找不到一块好看的碎布，常年论辈子的不做件新衣服，就是做也是黑的深蓝的居多。我还记得二大娘的二姐说妥媒去截衣服时，二大娘交待的话：黑的蓝的都扯来，能穿一辈子。哪里想到一辈子那么长，世事变迁那么快，连跳广场舞的老大娘都穿的花枝招展的了。

只好一块布条剪成六小片，缝成个一色的，第一次，不会缝，针眼落的大，装上豆子，两天就漏完了。小时候是个沙包迷，天天拿着个破针缝沙包，扎的手指头净针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初中时缝暖袖。棉袄袖子短，接一段，为保暖，其实也是为了省钱，不用再做新棉衣。晚上央求母亲帮忙缝一下，母亲也许正忙着别的事，回绝了我。一生气，自己缝，夸下海口：且看我的手段吧！真真是豪气冲天。

第二天穿衣被母亲看到：棉花全露在外边。

真的不知道应该包进布里面。

母亲笑我：还且看我的手段吧，就这手段？

这句话被母亲重复了二十年，她觉得我太自大太可笑了：还且看我的手段吧！她不知道，因为这句话，她伤害了我二十年！

我一直努力，不想被她看扁。以至成年后，我所有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在她面前，得到一份肯定与认同。一直没有。

我想说的是，母亲的认可，对孩子一生的成长都是至关重要的。

孩子四个月前，没人看，天天上班象打仗。天冷了，一直穿着同学给的一身丝棉袄，总要换洗的，实在没办法，一个人熬到半夜，给女儿连裁加缝做了一身棉袄棉裤。人被逼到份上，真的是潜力无穷。很多事情，不是不能为，或是不得为，而是没逼到份上。

我其实是个笨人，小时候与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都会绣鞋垫，钩桌垫，我学不会，也干不了那么细致的话，就像现在，学不会十字绣。我喜欢做立杆见影的粗活，手到擒来，不用耗太多时间。耗不了。

家里亲戚最会做针线活的就是舅母，小时候我戴的虎头帽子，绣花的鞋，还有上学时碎布对接的花书包，都出自舅母的手。她也是除大娘、姥姥之外最心疼我的人。

只可惜她那些绣花描凤的手艺，我们现在都用不着了，啥都是现成的，谁还愿意费那功夫。她老人家一晃也走了好几年了。世事总难料。

那时候大约每一家都有个针线筐子，针线筐里放着针头线脑，碎布，线箍搂子。一年四季，一大家子的缝缝补补都靠它。

到了我们这一代就省事多了，两块线一大把针头，两团子黑线白线，一年用不了两回，在抽屉里滚来滚去，用不着，看着就嫌多余，没有吧，还真不行。

今儿上午用旧枕皮给女儿缝了一只坐垫，每天十几个小时坐在座位上学习着实辛苦。

戴着老花镜认针的时候，怎么也穿不进去。只好站窗前，耐着心去认。认针真是一件细活。

初秋的风从窗外送进来，温暖而凉爽，好象夏天里新打上来的井水，透着一股甘甜的味道。阳光还是那么明媚，云彩那么白，天空有点高远。

想起很多往事，好象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