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在沛县、丰县、鱼台农村有一种职业,土话叫管闲事的“劝架人”


文:古岸云沙

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两个管闲事的人,这个人一定要能说会道,会讲大道理,能够服众,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家族男丁多,腰杆硬,说话才会有人听,而且他还要热心,愿意去管别人家的闲事。这几点缺一不可,少了一点,管闲事的就在村子里立不住脚。

现在我们常把“管闲事”与“多”联系在一起,很多人不愿意多管闲事,管不好,容易引火烧身,纯粹是自找麻烦。以前的人不会这样想。村子里谁家生了闲气,那是一定要找管闲事的人才能摆平的。因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管难断家务事,不找个中间人出来说和说和,战争是很难消停的。

我们家族里管闲事的是我们大爷爷,大爷爷其实也不是太大,和我大爷的年纪差不多,只是在他们弟兄里排行老大,所以我们这一小辈人都称呼他为大爷爷,他是我们老三奶奶的儿子,与我爷爷一个奶奶的,说起来还不算远,一个老疙瘩,之所以觉得和他们显远,是因为我们老爷爷过出节,继承了一个亲戚的老房子,或者还有二亩薄地,给人家摔了盆,这就算自成一家,与家族里其他人的血缘关系反而淡了。

打我记事起,大爷爷就成了我们家族里的当家人。他那一辈里,走的走了,老的老了,都不如他说话干脆利落。家里小辈子生个气,闹个乱子,都找他去评理。他是来者不拒,家里再忙,也得丢了去劝架。那道理是一罗筐一罗筐的,一个一个的批,批完了,讲完了,再夸那闹架的懂事,知道退让。这是打一棒给个枣吃,再打一棒,再给个枣吃。

道理是层层地递进,话赶话,一环套一环,不由那闹气的人不接招,总有几句话是能够听到心里去的,听着听着就心服口服了。也有那油盐不进的,他说得口角泛白沫,一个不听,这时他就恼了,立时就撒了手,说是不管了。家里人于是又劝又拉又赔不是,这才定了规矩:要管可以,但得听我的,我说咋样便咋样。于是这架便劝下了。

有点类似于谈判,这里有很多技巧。既要善于听话听音,又要善于察言观色,见好就收,于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时,也能够端得起架子,佯怒诈走。

然而平时他又是极严厉的,不大苟于言笑,尤其在街上走着的时候,象我这么大的孩子走躲着他,绕着道走。假若穿件新衣服,也要远远地躲着他,怕他嘲讽,在父母们面前训斥我们。穿裙子更是不可以,有伤风化。他头上有个疤,背地里我们都喊他疤瘌头大爷爷,有时候也喊他大老头子。他有点旧小说里封建大家长的味道。不怒自威。

平时他给别人劝架,道理是一套套的,轮到自己就成了一言堂,他脾气火爆,大约那年头的人脾气都不好,因为日子过得穷。儿子们成长立业有孩子了,他还是说揍就揍,一点面子不给。不光儿子们怕他,儿媳妇们也怕他,因为一句话没说对付,我那个大婶子吓得喝了农药,好在抢救及时,才没出人命。他和我们家关系还不错,我父母常常笑话他:为啥道理用到自己身上就不管用了呢?他说那是他儿子,就该听他的。

闲起来的时候他喜欢打长条牌,主要是在别的庄子上玩,不和自己人玩,嫌他们技术不行。说起来他打牌几乎没怎么输过,因为打牌,他交了个牌友,还给自己的大孙子攀了亲,找了个媳妇,省了说媒的钱。

我们家里以前是个人场,我奶奶喜欢打牌,常常聚一帮老太太打长条。后来我父母也学会了,这叫门里出身,不会也懂三分。因为打牌,我的老祖宗们留下很多故事,据说我的老五爷爷,常常偷扒粮囤,卖了粮食去赌博,我的老爷爷打牌出过老千。一到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我们家里就会支起场子来打牌。奶奶屋子里一桌,我们屋子里一桌。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大爷爷偶尔也上上场,我父亲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因为这个原因,我特别地不喜欢他。从小到大我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挑战权威。

村子里的小孩,只有我敢和他开玩笑。我第一个穿裙子。我不怕他训我。我不高兴就喊他老头。青春期我挑战我父亲的权威,上班后我挑战领导的权威,好象一切都始于那最初的时候,我对大爷爷的挑战。其实权威也并不可怕,只是我们把权威这东西看得太重了。

我父母也有小吵小闹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我母亲太唠叨了,我父亲就生气摔了东西,这样的情况下,我一般很淡定,给他们关上门,对他们说:你们慢慢吵,我去喊人。撒腿跑出去,喊了家里的老大娘们或者大爷爷来劝架,他们照例是先训我父亲的,因为他摔了东西,都心疼东西呀,劝不了三句,我父亲就蹲在那里笑了,我母亲很聪明,别人说的时候,她不说话,看到我父亲笑了之后,她才开始发挥,继续她的唠叨。大多数情况下,我父母的吵架都是一场闹剧,不消半天就晴空万里了。

我父亲当大队书记的时候也给人劝过架。有一户人家家里孩子多,吃不上饭,三天两头的和近门子吵架,她老觉得人家都欺负她家。每次生了气,就去家里找我父亲,我父亲给她劝过很多次架。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从她家门前路过,她都热情地打招呼。当然大队书记管得事一般都是村子里各个家族之间的矛盾,而不再是单纯的闹家窝子,还是有点难度的。

在处理这一类的矛盾上,我父亲还是很有一套的。他脾气也不好,但是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处事还是很公道的。老董同学说我父亲的性格有点象九型人格里的一号性格,严谨,对自我要求高,有原则,正直。以前我觉得我父亲属于九型人格里的八号性格,领导,权威,自我。现在体验一下,其实很一号。倒是我的大爷爷,他很有些八号的领导风范,典型的大家长。

我大娘与我母亲也特别会劝架。不过仅限于自家侄媳妇们或者亲戚之间的矛盾。比如我前庄大爷家的大嫂二嫂们,她们吵起架来,恨不得把天撕一块,打架总是往死里打,要死要活,又要离婚,不象我父母那么温和。这种情况下,我大娘她们就该出面了。那时候还不兴外出打工,农村女人离了婚,回娘家还是个种地,不说名声不好吧,娘家的脸面要不要,兄弟们都容得,兄弟媳妇们可容得?离婚不离家?都离婚了,谁还管事?孩子大人都会受欺负。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劝到最后,又要假惺惺地骂一下我们的大哥二哥们,这气不消也就消了。

我母亲说了一桩媒,把她的堂妹嫁到我们村子里,两个人三天两头的吵架,闹离婚,一闹架,就跑我家里来哭,我母亲劝了再劝,劝好了,又闹了,实在劝不下,我父亲恼了:管说媒还能管一辈子?!一嗓子把我那小姨吓得再也不敢进我们家门了。有时候发脾气还是能够解决一些简单的问题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就一句话:农村管闲事的,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固家庭的作用。哪家锅勺不碰锅沿的,大多数夫妻都是吵吵闹闹一辈子过下来的。没有这些管闲事的,生活就缺少了调料。劝架也是需要技巧的,有时候人是越劝越上劲,不劝反而就熄火了。但是如果一直不劝,那把火出不来,也会把人憋坏的。炒菜不放调料也没什么味道,什么时候放,放多少,那也是技术活。

现在农村里没有管闲事的了,管闲事的大爷爷走了十几年了。我还记得上班之后,有一年我回家,在村子口遇到他,他生了病,拄着拐,步履蹒跚,鼻涕拉沓的,一点儿也没有早些年的威风了。在儿子们家里轮流着吃,一下子安静下来。我那时候心里竟然生出无限的悲悯来,一个人怎么可以老得这么快呢?那曾经的强悍呢?那曾经的权威呢?都敌不过岁月的磨砺啊。

我父亲走了二十四年了。

奶奶走了快十年了,连大娘也走了快两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一转眼,我们连记忆也找不到了。

———谨以此篇纪念我的乡村,我乡村里最亲近的人。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父亲告诉我
散文||坚守与传承(一)
把自己变成新娘的“月老” ——我父亲母亲的爱情故事
【阅读悦读丨散文】夕耕《村庄与故事》
农村的那些事
老 屋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