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苗运强
图：来自网络
爷爷和奶奶有8个孩子，一个是我父亲，另外是七个姑姑，姑姑们没出嫁时，在村里被人称为“七仙女”，父亲的年龄最小。听人说，深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桎梏，爷爷和奶奶在46岁的时候，才生下了父亲。
晚年得子，爷奶对父亲的娇惯可想而知，再加上姑姑们的宠爱，父亲的童年少年，可以说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有了家人们的重重庇护，父亲自小就有很强的优越感，在他未结婚前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庄稼地在哪里。
母亲和父亲结婚时，也是考虑到父亲有七个姐姐，到时家里农忙时，帮忙的人手也会多一些。婚后的日子，母亲最终也为当初幼稚的想法买单。
在我们家族，蔓延着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爷爷在奶奶面前说一不二，婚后的父亲也是如此，虽然他干活不行，做饭不会，耩地不中，却习惯了对母亲呼来喝去。
正像母亲期待的那样，父亲虽然懒得出奇，但每逢麦收和秋收的时候，姑姑们就会轮番上阵，跑来帮助自己的弟弟。
父亲很懒，早上，大家都到田间里锄草施肥，他却还躺在床上搂着我酣睡，任凭母亲如何叫嚣，他充耳不闻。母亲实在气急了，也会乱骂一通，但结果往往是挨父亲的一顿拳脚。被打的母亲，在哭够了之后，又拿起锄头，走向田间。
父亲喜欢养习狗，当别人绞尽脑汁想办法赚钱的时候，他却带着自己的两只习狗，到田间去抓野兔。从我记事起，虽然家里一直缺钱花，却不缺少肉吃。
在父亲25岁那年，爷爷看父亲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和姑姑们一起商议，打算买一条水泥船（家里靠着运河），让父亲去微山湖那边拉黄沙。
为了筹钱，爷爷把家里养的20多只山羊卖了，七个姑姑每家拿出500元，又在亲戚那里借了一些，终于凑够了买船的钱。
在以后的五年多里，父亲一直以跑船为生，但真正开船的却是爷爷，无论是装货卸货，还是与人讨价还价，父亲从来都没有参与。
那些年，除了还债之外，家里也攒了一些钱，我们家的瓦房、自行车、缝纫机都是在那个时候买的。
父亲虽然懒，但挺赶时髦的。在开船的时候，他戴着一块上海表，我记得那块表是花100多元钱买的，相当于当时七八百斤稻谷的价值。村里的年轻人去相亲，总是来借父亲的手表。
父亲虽然懒，但挺爱面子的。1983年秋后，回家后的父亲，跑到乡里的供销社，赊账搬回来一台黑白电视机，听说四五百块。把整个村庄都轰动了，每天晚上到我家看电视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人。父亲悄悄地对我说，赊账的事，一定不要到告诉别人。
爷爷看不惯父亲所做的一切，但也没有办法。随着爷爷日益年迈，船上的辛苦他已经招架不住，在爷爷74岁那年，家里的水泥船完全交给了父亲，别人一周跑三趟，他只跑一趟，爷爷算了一笔账，这样下去，除去一切必要的成本，肯定要亏的。半年之后，父亲卖掉了水泥船，又回到了家里。
父亲和母亲的争吵频率越来越高，因着父亲的懒惰，家里也变得鸡犬不宁。
爷爷和奶奶都是在父母的吵骂声中离世的，奶奶临世时，最不放心的，还是她已经32岁的儿子。
随着孩子们渐渐的长大，姑姑家们的负担也越来越重，麦收和秋收的日子，她们来的频率越来越少。无奈之下，懒惰的父亲不得不下地干活，别人一天割一亩，他只能割三分地，别人插秧，一天插一亩半，他却只能插四分地，在母亲的责骂声中，他觉得度日如年。
懒惰的父亲知道在田间干不出什么名堂，于是他另辟蹊径。
当时，父亲听说养殖长毛兔收益比较好，就动员母亲买了十对种兔，一年后，家里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一个个兔子笼子。割草是母亲的，剪毛是母亲的，售卖也是母亲的，母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父亲却拿着鱼竿，领我去家后的池塘钓鱼。
那几年，母亲累极了，也会叫骂，但每次卖过兔毛之后，拿着一沓钞票，常常在睡梦中笑醒。
有了钱的父亲，懒惰的性情一如既往。但他的脑瓜子却越来越灵活了。当时，有山东苍山县那边的生意人来村里收购苇席，父亲说，你们天天在这里耗着，也浪费时间，要不我负责收购，你们给我一点差价，达到了一定的量之后，通知你们来拉。
懒惰的父亲，找了小姑过来帮忙，自己撒手不管，有空就去遛狗，五六年过去了，小姑和父亲都发了财，成了当时人人羡慕的“万元户”。
后来，家里的长毛兔全部处理了，懒惰的父亲又和舅舅合伙办了一个养猪场，父亲依然什么都不管，让舅舅凡事和母亲商量。
没有人会想到，父亲竟然成了县里知名的养殖专业户。
懒惰的父亲，用非传统的方式，活出了母亲想要的样子，但赢得所有乡邻的尊重，却是因为这样一件事。
村西头的水生叔，家里很穷，父亲也时常给予他们一些接济。1992年，在村旁的运河边，新建了几个码头，水生叔给父亲借钱，买了一辆四轮车，每天给人运送黄沙和石子，生活渐有好转。
可谁知半年之后，在一个雨天，他们的四轮车却因路滑翻车，押车的婶子当场死亡，水生叔身上，也六处骨折，再也无法行走。
懒惰的父亲带着我去看望水生叔时，眼里满是泪花，他对父亲说，自己是死是活，并不在乎，只是担心两个孩子读书的孩子。
父亲紧紧握着水生叔的手，让他放心，表示孩子由他来养。
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水生的两个儿子，一个上了大学，一个高中毕业，其间的花费，都是父亲出的。水生叔生前逢人就说，父亲对他家的恩情，他们永远报答不完。
如今，父亲已经67岁，他依然一如既往，还是不会做饭，不会耙地，不叠被子，也不曾洗过衣服，但正是这个懒得出奇的父亲，却赢得了村里所有人的尊重。
在乡邻需要他的时候，虽然和对方非亲非故，但是他依然伸出了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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