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银花
最近一段时间，老是梦见娘家的土坯老屋，于是在这个多雨的6月天里担心起它的安危，害怕它年久，无力经受风雨的洗礼。
听父亲讲，家里的老屋始建于60年代初。70年代中期，进行了扩建，有了现在三间房子和一间堂屋的规模。在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里，父母生养了我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而我也踩着计划的末班车来到这个家庭，成了7口之家的其中一员。我的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本分农民，可无论日子怎样的苦，他俩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那就是送我们上学。小时候的饭桌上，常常听父亲说教：好好读书，离开老屋，让鸡窝里飞出凤凰！而幼年时的我总在疑惑：为什么要走出去？我家很好啊！屋后是长年青葱的竹林山，门口有清澈见底的河流。村庄里有和我一起戏耍的伙伴，还有跟在我屁股后面闹腾的大黄狗。可我的父亲说：他和母亲毕生的心愿就是把我们送出去。
听母亲讲，父亲11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当时姑姑只有5岁，而我的叔叔才2岁，奶奶还是个瞎子。很多人都断言父亲这一家子人是要被饿死的。可11岁的父亲毅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求着生产队长让他下田挣工分。姑姑到处挖野菜和观音土。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不被饿死！结婚有了我们以后，父亲说他和母亲的目标就是要供我们读书，我们读到哪，他们供到哪！父亲告诉我们，人在不同的阶段都应该有不同的目标。时至今日，父亲说那句话时的坚毅神情如临眼前。
1990年，大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阳新师范，毕业就可以分配到学校教书，那年月里可是炙手可热的铁饭碗！那天，我家长年不见荤腥的餐桌上终于有了硬菜——父亲剁了2斤肉回家，母亲灶头灶尾忙碌了一下午，和着黄豆煮了一大锅肉汤。7岁的我，那日吃了七块肥肉！以至于现在家庭聚餐，家人老拿我七块肥肉的历史作为谈资。1993年，大哥毕业分配到学校工作。同年9月，姐姐也考上了阳新师范！那时我虽小，可我从父亲哼出的歌里都能听出兴奋。
二哥，三哥还有我，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屋子的墙壁上挂满了我们的奖状。父亲说：虽然每天的劳作很辛苦，可是看着那些奖状，他全身就像打了鸡血。很多人都说我们家的老屋有风水，专出读书人，父亲总是笑而不语。
转眼，大哥到了适婚年龄。一日，他回家对父母亲说，周日要带个女同学来家里玩。我看着母亲喜悦的神色，依稀觉得到大哥口中那个女同学分量不一般。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去村委会找人借来好些报纸，母亲则在家里用小麦粉熬制了一盆浆糊。在父亲的带领下，姐姐、二哥、三哥和我用报纸糊满了整个堂屋的墙。父亲拍着手问我们：“好不好看？”
三哥嬉皮笑脸地问母亲：“是不是大哥要带嫂子回家？”
“去！”父亲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呵斥道，转而却和母亲笑开了。
周日，大哥带着他的女同学回来了。那个女同学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白白净净的，煞是好看。站在堂屋中央，她皱着眉头望着墙上的报纸一声不吭，饭也没有吃就走了。大哥郁郁寡欢好一阵子。
那年冬天，父亲找人看了一块地基，告诉我们家里准备建新房，不用土砖砌，用清一色的青砖，屋内还要用水泥粉刷！父亲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那时家里真的很穷，房子盖盖停停，用了两年多才建好。父亲找人看了个好日子，带着我们一家人搬进了新房子。
第二年，大哥带回了现在的嫂子。母亲说：“结婚后，你们住新房子，我带着你弟弟妹妹住老屋。”
嫂子抢着答话：“一家人住一起多热闹！”于是，那个糊满报纸的老屋至此便空了起来。
多年以后，我们兄妹五人都成家立业，当年的新房子现在也只有父亲和母亲住着。而当年的老屋则成了母亲放置那些长年不用的家伙什的地方了。我们常年在外，一家人很少有机会聚拢，更是无暇光顾老屋。
那日回家，母亲嚷嚷着要去老屋找一个老坛子，我跟着她去了老屋。虽然那里长年未住人，但屋前的场子还是被母亲整理得很干净。土墙瓦屋，油漆木门，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扑面而来。推开那扇木门，我看见了墙壁上泛黄的报纸，还有当年那些让父亲母亲引以为豪的奖状。
站在屋子中央，我仿佛看见了儿时闹腾的我们——大哥煞有介事地扮着我们的老师；姐姐撑着荷叶伞演着西湖边上的白娘子；二哥三哥抢着当孙悟空。我们屋里屋外追逐着戏耍，连家里的大黄狗也跟着一起蹦得老高，而年轻的父母亲则在一旁笑呵呵地望着我们……
“妈妈，你当年住哪间房？”我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喏！中间那屋！”母亲指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说。
儿子兴冲冲地跑过去。“砰”的一声，儿子“哎呦、哎呦”地叫起来。我和母亲闻声过去，只见儿子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外婆，这地好滑！”母亲拉起我儿子，眯着眼睛朝房顶望了望，又朝地面瞅了瞅，说：“漏雨，地面长绿苔了。”
“有没有瓦工，找人修修吧？”我看着母亲说。
“老咯！不用修了。”母亲佝偻着身体走出来。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屋外，他背着手，在屋子四周走了一圈，说：“看样子，这老屋也像我和你母亲，时日不多了。”
“爸，你说什么呢？”我嗔怪地打断父亲的话。
“走吧，走吧！”父亲接过母亲手上的坛子，他俩一前一后往前面走去。
看着父母亲的背影，再看看身后的老屋，我感慨着时光的飞逝。我一直以为，家里的老屋会一直不倒地屹立在风雨中，等待我随时归来，可是我却忘记了它在老去……
作者简介：杨银花，女，阳新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工作，爱诗，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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