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女 笔名：桂子、秋风，幽然，1979年出生湖北大冶，工作基层，窝居小城，行走城乡之间。喜欢在孤独中，静静地种植心灵文字的女子。系湖北省黄石市作协、散文协会理事、美术家协会会员，大冶市作协常务副主席。散文、杂文、随笔散见于《五彩石》、《东楚晚报》、《黄石日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华夏散文》、《农民日报》、《中国社会报》、《中国人口报》等全国各地报刊杂志。
故乡的石板桥
文/周桂芳
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少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她身上过过。她永远静默着，敦厚着，依在日日夜夜哗哗啦啦的港水旁。
故乡的石板桥，她就像杵着拐杖，驼着背的慈祥奶奶，永远坐在故乡的门前，盼着孩子们归来。她站在村口，她在着小港边，把自己站成了故乡的地标；她累了，她老了，坐在那里，永远定格在那里，她把自己融入到了故乡的脉络里。她是故乡的血管，永远源源不断，源远流长；她是故乡的大门，永远敞开，送走一批批学子，迎回一个个游子。
每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在无名的夜里，总会有淡淡的乡愁入梦来。那满山的枫叶红了，那清亮的小港水哗啦啦，那静默的石板桥敞开大门等着游子归来。每一个游子的心，一到寂静的晚上，就如啐碎的镜片，偶拾一片，便照见了家乡一轮满月。
故乡是个小乡村，嵌在江南的小田畈上，依着小山包，傍着小港水，架着一坐小石板桥，通向世外的天南地北。算不上古朴典雅，小桥流水人家绕，涓涓细流，绵延不绝，淌过石板桥，就把满腔热血输送给了广阔无垠的稻田。
儿时，石板桥是全村人的欢乐大舞台。双抢时，犁了田放了牛的汉子，到石板桥下，痛痛快快地洗一把手脸，洗净一身泥巴，或干脆脱掉汗湿的衣裤子，穿条裤叉子，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清凉的港水里，洗个澡。傍晚，村里的男孩子们，刚插完秧苗，割完稻谷，抱完稻头，累得狗颈直伸，一身嗅汗。吆喝一声，就像冲着笼的兔子，三五成群，欢蹦乱跳，跑到石板桥上当跳水运动员。脱光衣服，一头跳下去，还要仰游几圈。忙了一天的村妇们，则收拾一大篮一大家子人换下的泥巴糊涂脏衣服，带着棒槌，来石板桥下磋洗。石板桥架着一排洗得青白放亮的洗衣石，荫凉通风得很。村妇们看着孩子们跳水、洗澡、狗扒式游泳，扎猛子，由开始的担心责备，到最后个个笑得‘哈哈“连天。
故乡的一天，从石板桥上开启，从石板桥下谢幕。
游子的一生，从石板桥上出发，从石板桥下归来。
那是怎样的一座石板桥啊，两块一米厚的青石板，紧紧地挨在一起，黝黑的泥苔依附在本就粗糙的青石板上，没有任何防护栏，宽度不过三米，跨度不过四五米，再简陋不过，却是故乡与外界的连接通道。村里的人日日桥上过，月月桥上走，年年走桥上，也不觉得这石板桥有多重要。但是一遇到汛期，浑浊的港水漫过石板桥，就切断了故乡与外界的通道，进不能进，出不能出，故乡被困成了一座孤岛。只有在家种田地的庄稼人知道，石板桥有多么的重要。只有我知道，这石板桥承载了我多少童年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我在村小上学，每天傍晚夕间云海一片酡红，我背着母亲帮我缝制的布书包从学堂回来，总能看见轻纱飘渺的暮雾里，母亲倚在石板桥边，张望着我的方向，一成不变。因为母亲相信算命瞎子的话，说什么我生有水精，母亲就生怕我偷去港边玩水，一到夏天，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水边玩水。不管村城男孩子们，黄毛丫头们成群结队去石板桥下游水打闹嘻戏，我只能站在石板桥上干望，过眼瘾。所以至今，我还是只旱鸭子，不会游泳。童年的夏天傍晚，母亲就像定格在了这幅石板桥的山水画里，成了日暮炊烟缭绕的偏寂小乡村中隐隐约约的一笔，模糊的尤为深刻。至今仍记得我走近时母亲的笑脸，被天边的霞彩映得绯红，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过石板桥，走过长长的大叶柳港边……
夏天,进入汛期，浑黄的港水像猛兽一样翻江倒海，静默的石板桥，被滚滚而来的洪水所淹没。父亲出车回来，就会淌到石板桥这头来接我来桥。看到满眼的洪水，我就犯晕，不敢看，父亲把我紧紧地背在背上，让我撑着雨伞。我右手用力地撑着伞，左手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脖子，只见父亲的裤腿一下子淹没在洪水中。父亲习惯性地用牙齿咬着卷起舌头，喘着粗气，一步，一步，一步地淌过桥去。父亲怕我害怕，让我闭上眼。我一闭上眼，雨伞就跑偏了，根本没有遮住父亲的头，父亲往往打一身湿……
父亲去世已经十八个年头了，我经常在夜里梦见父亲背我的样子，梦见父亲咬着卷起的舌头。如果可以，我真想时光倒流，回到小时候，再让父亲背一背我。在我孤单无助时，一遍遍地把逝去的温暖重新找回。不管多大的女儿，只要有父亲在，就是最幸福的女儿。每次梦见父亲，真想抱着这个梦，静静地醉，默默地回味，抱着一份温暖、抱着踏实，抱着安好，一直走下去......
父亲就葬在港边的小山丘上，小小的坟茔风雨不变的注视着石板桥，守望着村里生活的人。每次回到故乡，重新走在石板桥上，内心有种说不说的五味杂陈的滋味。站在石板桥上，仿佛看见父亲又来背我了。走在港边的大叶柳下，远望小山丘变得柔和起来。
父亲用短暂的一生把我守望，背我过港过桥，走过风雨坎坷的岁月。我已为人母，也用我的一生温暖来守望儿子的幸福，守望故乡的石板桥。
我的一生，由父亲开启，故乡永远被父亲牵引。
我的一生，从石板桥起步，将走上幸福的大道。
人生大道走累了，回头望望，故乡的石板桥依然静默地伫立在那里，似父亲温暖的手掌，抚慰我的迷茫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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