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在保安湖附近，一条长港从湖叉蜿蜒延伸，将村子与田地及邻湾拦腰截断。村里人出门主要靠渡船。生产队安排外公摆渡，工分跟干农活一样多。外公一摆就是几十年，直到田地到户，镇里在港上建座水泥板搭建的石桥，外公才告别渡船。
长港前面是一条水渠，很长，阻挡了田地。为方便村民出行，水渠正中留条三米宽的泥巴路，上面用一根直径一米多的钢管连接，钢管离地面三米多高。小时候我常到外婆家去玩，看到许多村民挑着担子在钢管上健步如飞，出于好奇，我也去走，刚走两步就退了回来。
外公这辈子用一只木船在港上迎来送往多少人，无异于问一个人一生吃了多少米饭，木船风吹雨晒，当初的古铜色早已发黑。木船以直线从此岸划向彼岸，两岸停船的地方搭有一个小木棚，风雨时日，那是供外公和来往行人避风雨的地方，有时外公一个人坐在木棚，像小庙供奉的一尊菩萨。有人上船，外公解开缆绳，拿根木桨朝堤岸一推，船就开始行走，外公双手握紧交叉的浆柄，用力一摇，船像受惊的蛇，滑行在清澈的水面上，船上的人望着对面，外公望着船上的人，两支木浆划开两个大漩涡，水波层层退却扩散，像孔雀开屏。
除了渡船，外公在停船处用渔网架了个罾，闲时，外公就扳罾，每天，他总能用渔篓提些鱼回去，外婆很高兴，在那以杂粮为主，一年到头难见肉食的年月，鲜美的鱼汤该是多大的诱惑。
母亲兄妹十个，她最大。母亲没进过学堂，很小帮外公外婆干活，打猪草，挖野菜，洗衣做饭……有一年，外公病了两个月，为了不丢工分，母亲替外公摆渡，无师自通，一招一势像极了外公。
母亲十八岁就嫁给父亲。两口木箱，一个收妆台，是全部嫁妆，其它五个姨，只有五姨、六姨读完初中，四个舅舅则不同，大舅、二舅分别是高中、中专毕业，三舅、四舅大学毕业。如今，四个舅舅生活在不同城市，据说外公对四个舅的管教特别严厉，哪个读书不用功，就要挨外公竹条的抽打。
1982年，田地到户，我十一岁，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三弟才一岁，母亲软磨硬蹭，逼父亲出村挣钱，家中农活及家务她一人全部包揽。父亲走后，母亲每天起早贪黑，田野的稻子、油菜，地里的麦子、芝麻，样样长势喜人，母亲干劲十足，每次从自家田地回来，她总要偷看别人家田地庄稼长势，作翻比较，经常晚饭时对我说：“隔壁娥婶的芝麻苗比咱家的壮实，明天该追点化肥；强哥的稻粒比咱家饱满，该撒点土粪，都是同一天下的秧……”有时也教我一些古老的民谣，我记得其中一首……
“黄花菜，菜花黄，黄家姨妈哭姨娘。姨娘心口疼，大哥大嫂跟来送。一送送到黄石港，脱下裤儿摸“黄颡”（黄鱼）摸条“黄颡”八十斤，换担白米到南京，南京爱我好白米，我爱南京好富人。”
田地到户，长港上有了石桥，外公回家做田地，因为人多，外公分到十亩水田，五亩地，和外婆一起没日没夜做农活，看着十个儿女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两位老人整天眯着笑脸，再累的活也感到轻松。时至今日，我辈表兄妹共有二十六个，每年春节，几辈人给外公外婆拜年，吃年饭挤满好几大桌。
长港还在，碧水长流，外公还在，福如东海。只是不见当年的木船。每年看望外公外婆，我总要到长港边伫立。当年众星子簇拥一钩上弦月送外公回家的情景，波光粼粼的水面来回的桨声，渔网捞起大小鱼儿欢蹦乱跳的情形，如今不见踪迹。也许，只有天空翱翔的鸟知道它们的下落。我决心寻找它们。
哪怕回头，不再是岸。
[黄石诗坛]石功锦的诗《一场梦在一次无缘无故的约会中惊醒》（3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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