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侯林芳
淡青色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五月里骄纵的阳光。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让这病房显得柔和、安静。
我坐在母亲旁边，莫名的感动，竟似起了一缕脱离凡尘的素心。
药液顺着长长的管道“滴答——滴答——”地注入母亲的血管，这声音竟是我感觉出来的。
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陪伴母亲了。母亲躺在床上，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后，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感觉我听累了，竟睡着了。
东边病房的701室里躺着的3号病人，和母亲年龄相仿，才六十出头，也是因为患血管疾病住院，但远远比母亲的病严重，瘫痪在床不能动弹。老伴早逝，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某事业部门上班，女儿在某政法部门上班。因儿女们上班忙，老太太常年在医院住着，陪护她的是个50多岁的月工资2200元的保姆。老人原来也在儿子所在的单位上班，每月有3000多元的退休工资。她子女很少来看她，任由她在这里受罪。
西边病房703室里有个七十岁左右的病人，也是常年不能动弹。她有五个子女，这几个子女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路过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她的子女们簇拥在她床头，轮流着往她嘴里喂东西吃。这个老人吃得可胖了，可吃胖也是一种负担。
这是母亲睡着后，母亲临床的两位老人给我讲的。相邻两个病房的老人待遇的天壤之别让他们感叹很多：子女有钱可以雇保姆但不能不理老人，保姆的伺候毕竟不能代替子女的陪护。如果子女来得多了，保姆会更上心照顾老人。以许是701室老人的两个子女像她们说的那样令人心寒，所以病友们才把老人的情况刨根问底了解详细。
这不禁让我想起我的一位退休同事，也是我的忘年交，我管她叫姨。姨六十出头，去年，她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身患重病动了手术，八十多岁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又摔伤了腿。姨毅然从青岛回来，撂下四岁的孙女让爷爷看管，自己独自一人回老家照顾父母。从去年到现在很少离开父母。难道她不牵挂自己远在青岛上班的儿子媳妇吗？不牵挂刚上幼儿园的孙女吗？还是不牵挂看孙女的丈夫呢？她和我聊天时，也总是先问候我的父母——和她几乎同龄的人，她也常常对我说：“什么都没有自己的父母重要，照顾好自己和子女的同时，更要关心父母。”
母亲一年要输几次液，好在这几年只为稳定病情，我无需那么心累。每次输液至少都是半个月。而我每次做的，仅仅是母亲最初入院时的忙碌陪伴：找医生，问诊，办手续，陪同做各项检查。而做这一切大都是在我的工作日里，我总是请了假，带着点焦灼，在心急火燎中匆匆忙忙地办理完一切，匆匆地离开，赶往工作单位。
每次的请假，父母也总是不肯，说他们自己能行。每次看着将步入古稀之年的父亲，我也总是在内疚不安和犹豫中安顿好工作，带母亲进医院。平常的陪护看液也都是父亲一人，由于我上班，父亲回来后还得忙活家务。
每次母亲住院，我也只在星期天，忙完孩子忙完大大小小的事情后才来陪母亲输液。而每次，母亲总和我有说不完的话，总会把在医院的见闻详详细细地絮叨给我。
犹记母亲初次住院时。父亲含糊其辞的电话：“今天有空没有，如果有空就回家一趟，因为你母亲想让你回来，如果忙就别回来了。”
搁下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心慌乱了，因为父母在平时的电话里总是叮咛我要少来回跑跑，别老想着回家。那次，我正在开例会，但开会结束后就匆匆赶来了。同房的病人对母亲说：“看你一见你女儿你就高兴。”在我陪护时，母亲确实开朗了许多。
母亲的开朗里，一面是她沉醉在女儿的孝道中，一面是她为能够倾诉而愉悦。她的笑容皱褶里，其实全是爱。哪怕躺在病床上，心里心心念念还在牵挂儿女。
我忽然想，701室病房里的老人也许是在他儿女执意留下来时，像我的父母一样拒绝她的孩子们陪护，因为她是一个长期病患者；或许她的子女像我一样，由于忙于工作，对于常年住院的母亲只能抱有深深的自责；或许她的子女在照看年幼的孩子；或许她的子女焦头烂额地在忙碌自己的工作和工作之外的一摊子的事……有公职，身不由己，可也得抽空来看看瘫痪床上的母亲。
想起母亲最重的一次犯病也是瘫在床上，是我和父亲的坚持，悉心陪护，悉心照顾，母亲才恢复到现在最好的状态。我最终还是在理解中无法原谅她的子女。
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孔，我轻轻地拉开窗帘，阳光已不再那么刺眼。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是一幅多么和谐的风景：平坦的马路，苍翠的树木，川流的人群……蓦然发现，我好久没有这样审视这座熟悉的城市了。
忽然，一种白色的压抑向我袭来。什么时候起，陪护，对我来说竟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侯林芳 网名简单旋律、简小单。70后，从事教育工作。于文字间体悟真情冷暖，在光影里感受方寸天地。撰写多篇有影响的散文、随笔，发表于网络和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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