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上有三次大规模的留学风潮:
第一次是1872年清政府出资组织120名幼童赴美留学,后来他们学成归国后,多数都成为近代中国的脊梁人物,为近代中国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如天津大学前身北洋大学创办人之一蔡绍基、清朝外务尚书梁敦彦、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清华大学前身清华学校创办人唐国安、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等皆是留美幼童中的一员。
第二次是洋务运动时期,清政府为学习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经验,派遣了大批学生留日学习,其中也出现了许多对近代中国影响深远的人物:
名震天津卫的大律师唐宝锷、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戢翼翚等;
第三次是1921年北大校长蔡元培提出的“勤工俭学”计划,以勤工俭学为名义的留法风潮,这次留法风潮对近代中国影响最为深远,意义也是最为重大的。
可以说,即使是前两次相加也比不上这次的留法风潮。
朱总司令、周总理、聂荣臻、陈毅、邓小平等新中国的开国元勋都是受这次留学风潮影响而出国求学,也就是在这次留学风潮中开阔革命视野,走向了一条真正的革命道路。
此外,第三次的留法风潮对中国艺术的影响也十分深远,影响最大,众人所知的林风眠、徐悲鸿、刘海粟、庞熏琹、潘玉良等艺术大师都是在这次留法风潮中出国留学。
在这批留学法国的艺术大师中,还有一位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默默无闻,直到九十年代后才逐渐被世人所熟知,成为世界公认的世界级艺术大师,被誉为“中国式的莫迪利阿尼”。
2011年,这位画家代表作品《五裸女》在香港罗芙奥2011年春拍“现代与当代艺术专场”,以107,403,840人民币,即1亿多的价格刷新了华人油画最高成交纪录。
从这幅作品开始华人油画的“亿元时代”拉开了序幕。
这位世界艺术界公认的世界级艺术大师,就是近现代著名画家,一生爱画裸女的常玉。
那么,蒙尘多年但最终没有被掩埋而发光发亮的画家常玉,他有着一段怎样的人生?
最后他的画作又是怎么被认可的?
聊起常玉,了解其人生经历的,不由得会想到“凄苦”二字,常玉在巴黎进修经历叫人心酸。
常玉出生在清朝末年四川南充的一个富商家庭,其父常书舫是当地有名的画师,以画狮子和马而闻名,其母是当地豪门出身的千金大小姐。
他的大哥常俊民是中国早期的民族资本家,创办了“德源”贸易公司,主营丝绵贸易,后经营得当,逐渐发展成当时四川最大的丝绸厂——“德合”丝厂;
二哥常必诚早年留学日本,毕业后创办了中国最早的牙刷厂——“一心”。
优越的家庭条件,使常玉从小就接受当时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接触到的高等教育。
或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又或许是天生就有着非凡的艺术细胞,常玉小小年纪便在艺术上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赋,有着扎实的书法基本功。
14岁那年,借着父亲的关系,常玉拜入近代著名画家赵熙门下。
赵熙,被誉为“晚清第一词人”,史载:
“工诗,善书,间亦作画。诗篇援笔立就,风调冠绝一时。偶撰戏词,传播妇孺之口。”
他在诗词书画等都颇有造诣,博古通今,其绘画技艺深远广阔,透露着率真与质朴的追求。
在大家赵熙的教导下,常玉的绘画技艺与日俱增,并逐渐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绘画风格。
中国的文化界素有“游学”的传统。
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认为要想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不能死读书而是要走出去看看,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认识世间的人生百态,只有这样才能成长,才能成为大才。
民国时期,东西方文化激烈碰撞,游学的内涵早已超越传统,不再局限于中国,“睁眼看世界”成为新的潮流和追求。
得益于优越的家境,常玉是中国最早一批有机会并最终得以实现的“看世界”的学子。
当时,常玉的二哥常必诚在上海开办牙刷厂,在兄长的支持,他来到了上海。
上海,当时中国最大的通商口岸,号称东方巴黎,是远东最为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东西方文化在这里碰撞得最为激烈。
来到上海后,常玉在二哥的牙刷厂负责宣传、包装与广告的设计工作。
彼时,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西方水彩技法在上海的画界“大行其道”,与上海画派、金石画派等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交相辉映,可以说此时的上海文化届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受此影响,常玉对西方艺术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1919年,“五四”运动的爆发,使西洋画的引进与西方艺术思想在中国传播的步伐加快。此时,理论、实践,中国绘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出现了完全有别于传统的全新面貌。
在这种特殊时代的大环境下,中国出现了一批徘徊在中西文化带来的冲突中并寻找着中国和自身绘画突破的艺术家。
当时,若要问西方文化中心在哪,当时是誉为艺术之都、时尚之都和浪漫之都的法国巴黎。
巴黎对于世界各国的年轻艺术家们来说,似乎是日思夜想的梦中天堂。
这个摩登的时尚、艺术和浪漫之都,是当时世界一流艺术家的聚集之地。
各式新颖的艺术观念,前卫的艺术流派刺激着想要在此闻名于世界的艺术家们。
由此,巴黎成为无数热爱艺术并身怀伟大抱负的有志青年的向往之地。
徐悲鸿、林风眠等个个心怀抱负,要将西方艺术转化成为中国艺术发展效力的工具。
然与绝大多数留学巴黎的艺术大师相比,常玉留学法国的心思很单纯,很纯粹,就是想学习西方绘画技艺并将其纳为己用。
1921年,在蔡元培“勤工俭学”政策的推动下,常玉以留法勤工俭学的方式来到法国巴黎,由此开启颇为曲折的巴黎进修生涯。
刚到巴黎时,因其家境富裕,常玉虽是以勤工俭学的方式赴法进修的,但在其兄长强大的经济支持下却是无忧无虑的。
与绝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是抱着以学生的身份去学习不同,常玉是以一个中国画家的身份进入法国巴黎,故而他显得颇为悠然和自信。
因追求的不同,常玉赴法后,他没有像绝大多数赴法学习的中国留学生进入正规的院校学习,而是选择与学院派大相径庭的私立“大茅屋画院”学习西画,接触自由现代的素描训练。
有别于正统的艺术院校学习,“大茅屋画院”的学习更为自由与多样性,后来世界闻名的艺术大师毕加索、贾科梅蒂等当时都在这里学习,常玉因此也与他们结为好友。
在巴黎,与多数中国留学生整日奔波在学习与工作之间不同,有着强大的经济基础作为后盾,常玉巴黎生活可以用无忧二字来形容。
他有着自己的大画室,作画、学习、生活,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
此时,自由、悠然地常玉平日除了学习西方绘画技艺,剩下的时间多喜欢在街上闲逛,看马路上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的各色路人,为自己的人体素描画提供更多的素材。
除了闲逛,他还喜欢在咖啡馆里喝着咖啡画着素描,偶尔还拉拉小提琴。
由于这段时期是常玉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所以这段时期也是常玉画家生涯中的粉红时期。
在这期间,因为西方流行裸体画,所以他的创作也是以裸女为主,主色调为粉色。
常玉创作的裸女线条随意、流畅,笔画线条流动且充满激情,技法高超,寥寥几笔就展现出女性形态的生动特点,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
画面的情感表现虽炙热但气息很干净,令人不由得赞叹画中女子的美而生不起亵渎之心。
除此,他笔下女子大都丰满肥硕,即便是亭亭玉立、玉体冰肌也多是脂润肌满,风韵张扬。
他绘画中的女人体特点也十分独特,有的独眼视人,若有所思,有的欲言又止,眉宇间还夹杂着冷眼相观、不屑一顾的神情。
此外,常玉笔下的女性造型与现实相比往往显得很夸张,也使他获得了“宇宙大腿”称号。
对人体秘密的好奇与热爱,贯穿着常玉创作裸女画的始终。在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没钱雇模特,他就将杂志上模特的图片剪下来,对着图片中的姿态作画。
因为心境的不同,常玉抛弃了早期以坐、卧、背等角度来描绘裸女的方法,开始以正面且带有挑逗意味的裸女入画,后来被拍出一亿多人民币的《五裸女》就是这段时期的最佳作品。
好景不长,因为国内军阀混战,战火四起的原因,常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没了国内财力支撑,常玉的生活水平也是一落千丈,渐渐支撑不起艺术所带来的高昂费用。
1931年,常玉兄长的去世更使道中落的常家雪上加霜,他的经济状况彻底崩溃。
始料不及的变故,使常玉的生活更加艰辛,为了支撑艺术的高昂支出,不得已只能外出工作讨生活。
此后,常玉做过陶器,也干过以商补艺的生计,还曾在巴黎和柏林从事过宣传体育事业的活动,但都没有多大的收效。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艺术。
就这样,常玉一边艰难地维持着生计,一边坚持不懈地继续从事绘画创作。
好在,常玉在欧洲艺术界人脉颇广,马蒂斯的儿子皮埃尔、贾科梅蒂、毕加索等都是好友。
在他们的帮助下,常玉办了很多展览,比如在法国秋季沙龙、法国独立沙龙,甚至是欧洲地位很高的法国杜勒里沙龙,都举办过,靠着这份收入勉强度日。
然常玉虽然在欧洲各地沙龙办过画展,但由于常玉此人向来不喜追求名利,且生性洒脱,他的艺术从未刻意去迎合任何人的喜好,全凭个人喜好。
他的艺术创作都是在东西文化交流的碰撞下自然而然地进行融合与改变,并没有用西方艺术元素进行创作,而是将中国传统的文化符号借用西方的绘画方式融入自己的艺术创作中。
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艺术理念,以真实的情感打动着观看者。
这种理念,在那个年代显然不会被西方所认可,而不被当时作为艺术中心的西方认可,常玉自然名声不显。
其实,常玉生前是有机会直接成名的。
当时巴黎的画商打算捧一位东方画家,常玉因其名声在东方画家中最大,比后来名声显赫的日本画家藤田嗣治还大,故而被巴黎画商订约包了下来。
此时,常玉若是能完全听从巴黎画商的要求去创作,成名指日可待。
可是,常玉生性太过洒脱,对能否成名也是丝毫不在乎,因此对巴黎画商的订约丝毫不在乎,结果时间到了,巴黎画商来讨要画作,他不但拿不出来且订金还全部都花了。
巴黎画商一气之下,只好转头去捧之后声名大噪的藤田嗣治。
之后,兜兜转转,常玉在1966年8月12日走完自己不过六十六载人生,死于煤气泄漏。
去世时,他的价值仍然没有被认可。
常玉所作的最后幅画,不是贯穿他艺术人生的裸体画,而是一幅动物画——《独孤的象》。
《独孤的象》,是常玉在和好友达昂的对话中完成的:
“孤独……我开始画了一张画……”
“是什么样的画?”
“您将会看到的!”
“我就来了……”
“还不到时候”
“那要等到几时?”
“再过几天以后……我先画,然后再化简它……再化简它……”
几天后,常玉结束了《独孤的象》的创作。
画中,那是只极小的象,身处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周围只有它,连一棵小草都没有,显得格外地渺小又格外地孤独。
小象就在沙漠奔跑着,仿佛想要快点跑出这了无生机的地方,但却迟迟跑不出。
达昂来看画后,常玉用手指着画中的小象,笑着说道:“这就是我!”
他往哪里?他心在何方?乡关何处?使观者无不感到这位异乡游子晚年的孤独与凄楚。
或许这就是晚年常玉最为真实的写照——渺小、孤独。
是金子总会发光,常玉也不例外,虽然这种光来得太迟,来得太晚,但终归是发光了。
常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欧洲绘画就好像一席丰盛的菜肴,有许多煎炸食品、肉类以及烧烤。我的作品则是清淡的蔬菜、水果、沙拉,能够帮助人们对欣赏绘画艺术品位的转换和改变。
画家们总习惯带点欺骗性地以多种颜色作画,我不欺骗,故此我不被归纳为这些被人接受的画家之一。”
别具一格、“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这就是常玉给予自己画家生涯的定位与评价。
好比对于植物的描绘,常玉从来不喜画牡丹、杜鹃、百合、玫瑰等看似高贵的植物,而是喜画梅兰竹菊等代表中国文人淡泊名利、高风亮节的高贵品格的植物。
梅兰竹菊中,常玉又喜画菊,因为菊被赋予的含义,菊的高风亮节,敢于百花争艳、与风霜搏斗的精神,与他的人生追求不谋而合。
常玉这一生,福也享过,苦也受过,但唯独追求没有变过。
是的,常玉显然已经看透了人生,昔日的“荒唐”与随性促就了他虚静恬淡的人生态度。
之后,他也把这种随遇而安、清心寡欲的情感完全融入自己的绘画当中,强调绘画就要画出真实的情感,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世间最真实的感官。
例如,常玉在1940年至1950年创作的《瓶菊》系列作品,他只用简单的白色或黑色的线便勾勒出瓶子与菊花的姿态,寥寥数笔即描绘出菊花的形态。
菊花用色,不艳丽,不媚俗,尽显文人风貌。
对于名利,常玉从未考虑,绘画只是他的爱好,他的习惯,抒发情感,表达自己的方式,仅此而已。
因为只是爱好,而非谋生手段,所以他无欲无求,也正因为无欲无求,常玉笔下的裸女、静物以及动物,是那么地率真与单纯。
心无旁骛绘的画,最为人追崇,齐白石如此,徐悲鸿如此,常玉亦是如此。
“常玉的魅力,在于他不唱高调,一看就感觉很亲近。”
这是常玉推崇者最常说的一句话。常玉的画为什么最后会闻名于世界,原因大概如此。
因为简单,所以真诚。
光阴荏苒,时光蒙尘,吾辈拂拭有责,赋珠宝于重辉,常玉是一颗不可湮灭的东方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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