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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马进思|班主任德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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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德才

德才方脸,高个儿,身体有些偏瘦。厚厚地镜片下面,一对睿智的目光,跟侦探似的,每天巡视在教室的每一处角落,生怕有所遗漏,给学生,班级和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琐碎而容不得半点马虎的班主任工作,让德才有些力不从心。每天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觉得真累。只要回到家,就想躺着睡觉。连儿子的作业都懒的检查。如果儿子多问两次,他都觉得有些烦。略显暴躁的脾气,这使他在学生面前一贯保持的温和耐心的形象,荡然无存。这一点儿,让妻子很有意见:儿子还不如学生亲!

德才曾私下找过见人老沉着脸的德育主任,想辞去班主任工作。可每次去那间据说是全学校分贝最高的办公室,德育主任却会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又是倒茶,又是表扬,历数德才近几年在班级管理中的方法和经验,夸赞他工作的精细和在处理学生问题过程中老练缜密。说他在这阴盛阳衰的班主任队伍里,可是一块不可多得宝。只要不提辞班主任工作的事,那事都可以提,还不时的跟德才开几句玩笑的话。这让自己想了好几天理由,在德育主任一箩筐的好话前,化为乌有,让他又不得不打掉辞去班主任的打算。

德才现在觉得,这班主任的活儿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也越来越难做。学科的、课程的、年级的、学校的、教研的、学生的、培训的、研讨的;法制的、消防的、安全的、心理的、素养的,总之,只要一进校门,自己像套了夹板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从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只到睡觉前,他还得把白天的工作捋一遍,生怕有什么疏漏和差错。

指针都指向十点了,德才正要洗漱,忽然急促的手机铃声吓了自己一跳,接住,一家长着急的说:儿子现在都没回家。快放学时,儿子给他打电话说数学老师留他做几道题,回去的晚点儿,他也没有在意。可这么晚了,路上车多,不安全。他打孩子的手机,也关机。自己也没有数学老师的手机,就给他打电话。

德才一想也着急起了,但忽然又一想,这不对啊!数学老师和自己一起出校门的,也没说留孩子做题啊!而且现在学校也不允许老师放学后私自留孩子做题。

还是去年,一新分配的物理老师工作特别认真,对所教班级的学生,也特别负责。有天,物理老师特意牺牲了跟女朋友约会的时间,给班里的一位差学生补课,放学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谁知这孩子在骑车回家时,和另一个同学骑车玩脱把比赛,结果只注意前边,没想到后边一辆三轮电动车急驶而过,把这学生的自行车刮了一下,学生连人带车都倒进了路边的壕沟。三轮车早已逃之夭夭,也幸亏壕沟浅,有新挖的湿土,学生除去衣服挂破和身上有几处擦伤外,没什么大碍。学生回家给家长隐去了骑车玩脱把的情节,只说放学晚了,回来让车撞了。家长一听就急了,直接找到校长,说:“老师留孩子晚,回家让车撞了,学校看怎么处理,如果处理不好,就上告教育局。”

校长一听也是火冒三丈:“大会小会上讲,不能留学生补课。可有的老师就是不听,谁的责任谁负,学校绝不袒护。”结果物理老师觉得自己挺倒霉,也很窝囊。不仅上门给家长赔礼道歉,赔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还在全体教师会上做深刻的检查。事情是总算过去了,可从那以后,这名物理老师变得有些玩世不恭,学期结束,竟辞职不干了。临走时,德才给送行。青年老师借着酒劲儿,甩出一句让德才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老师没尊严,教育好不了。

德才一想,这年青人说话虽然有些偏颇,但也不完全错。现在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是个宝。每个大人生怕孩子在外边受半点儿委屈。他们的观点是:我家的孩子不好我说行,别人说就不行。学校里孩子多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可大人想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受点委屈,没事;反正我家孩子不能受半点儿委屈。孩子作业不交,老师只能说,不能罚,就是多抄两遍,也不行,也是对孩子的变相体罚。

前几天德才吃饭时还听到一个笑话:老师家访,骑摩托车没戴头盔,在十字路口被交警拦住了。老师很紧张,但仔细一看,是原来教过的一个学生,心里还在窃喜,不料这学生说:“看在您是我老师的面上就不罚款了,把交规抄五遍就行。”这老师知道学生是为了报复他原来罚学生抄题。实在没面子,就直接对学生说,还是罚款吧。据说从那以后,老师再不罚学生写遍数了。

现在很多家长都有一种错误的认识,认为自己孩子学习不好,不是孩子没学好,而是老师没教好!不是电视上有个名老师老在说嘛!“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可据德才了解到的情况,说这句话的老师曾被派去一所偏僻的农村校支教,没出一个月,就向校长打辞职报告,说这样的孩子,他真教不了。再这么下去,不仅把自己的水平教低了,而且还坏了自己教书的名声。他原来教的孩子基本上是举一反三,可现在这些孩子,举三都反不出一来,这让人还怎么教?

看来,这位名师只有这时才说了实话:对于这些孩子,只要把那些基础知识反复搞扎实了就行,不需要过多的拓展,老师的水平也不用提升,这样的水平就已足够了。在生源好的学校,好学生会逼着老师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水涨船高,自然老师的水平会越来越高。这就是为什么同班同学,若分在不同的学校,几年以后,差别会特别大。但可喜的是:这位名师以后被别的学校请去做讲座时,再也不说那句自认为的名言了。

德才早已领教过家长护犊子不讲理情况。有次,一个孩子下课急着上厕,撞了在讲台前低头找东西的一孩子屁股。那孩子没怎么注意,结果头就撞在了投影仪的架子上,脸上是磕破了点儿皮。那孩子急了,转过身就拿凳子要砸那孩子。那天德才正好进教室,喊着制止了。结果那孩子给家长打电话,说班里有学生欺负他。家长在电话里大声说:“谁家的孩子那么大胆,你让他等着,我马上过来。”另一个孩子一听,也怕了,也急忙给家里打电话:“爸,我不小心碰了一同学,他爸要过来打我,我怕。”电话那头也是粗声粗气:“别怕,谁那么大的本事,敢打我儿子,你让他等着,我马上来。”

平时家长会上请都不来的家长,那天来的神速。校门口的保安也拦不住 ,德才闻讯急忙赶了过去。那家长恶声粗气的没给德才好脸色,说一定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要教训一下。一向温文尔雅的德才也发了火:“有问题,等他家大人来了说,我班的孩子,谁都不许碰一手指头。孩子的事老师会解决,大人瞎掺乎什么?”正在这是,那孩子的家长也风风火火的来了,没进校门就脏话连篇。可等两家长一招面,竟相互打量,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原来他们也曾是高中同学。两人竟忘了孩子打架的事,却叙起旧来。见德才还站着,就说:老师您忙去吧,孩子磕磕碰碰,难免,没事,没事。

他们是没事了,可学校竟如临大敌。嘴快的德育主任已告诉了麻脸校长,麻脸校长一个电话打给德才:“如果今天的事你处理不好,学校给你处分。都老教师了,班级是怎么管理的?”德才什么话都没说,就把手机给挂了。

校长电话里的话,两个家长也听到了,一个劲儿的对德才赔不是。并一再说,德才是他们碰到最好最负责任的老师。这让德才哭笑不得。

现在的孩子淘气能淘出圈去,对于他们来说,有时是闹着玩,有时是没注意,可一但出了事,家长可一点儿都不这么想。

有次学生玩单杠,体育老师反复的说有个单杠的牵绳有些松动,让学生别去玩,并在单杠前还立了一牌子,上写:单杠危险,禁止拽拉。可几个初三的孩子就是不听,还相互怂恿着,说谁能拉十个引体向上,大家就请客。一名学生不服,跳起来就去抓,谁知单杠和他一起倒了,磕掉了前门牙,胳膊也摔断了。体育老师急忙给送往医院,进行救治。可家长却带了一帮人围攻学校,说不给个说法就上告。那几天,弄的校长和体育老师不得安生。虽然有监控,责任不在老师。可家长就是没完没了的闹。上边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甚到连记者都来凑热闹。最后学校不得不掏了一笔钱,息事宁人。几个体育老师也因没预判到存在危险性,承担连带责任,各自掏了些钱。可那件事后,凡是有些危险的体育项目和器械,都进仓库了。鞍马、跳箱、铁饼、铅球、标枪一类,德才在体育课上再也没有见过。

今天这孩子十点多了都没回家,德才知道,这孩子肯定向大人撒了谎。他从侧面也了解到,这孩子特别爱玩游戏,估计是去网吧了,准是一玩起来忘了时间。德才让家长别着急,在家等着,自己去学校看看。其实德才也没去学校,直接去了不远处的网吧。

在门口,他看到三四辆自行车停在那里,推门进去,几个孩子正玩的起兴。他忍不住在那孩子的肩上拍了一巴掌,孩子转过脸时,眼都绿了。其他几个孩子也是一片慌乱,一个个飞快地逃了了。店主赶了出来,德才一看,竟是原来教过的一学生,就很生气的说了那店主几句。可能原来上学时,德才在店主心目中的形象还算好,所以店主一个劲儿的给德才赔不是,说下次,一定不让学生进他的网吧。

这孩子也溜了,只是走时忘了拿书包。德才只好把书包拿回家。给孩子家长打了个电话,没说孩子在网吧玩,只说孩子很快就到家。         

第二天,这孩子的好几科作业都没完成,学科老师都在德才跟前告状,德才把这孩子叫过来狠狠批评了一顿。孩子知道理亏,一句话没说,只是低着头听。等到中午,德才陪着孩子把所有作业完成了,才让他去吃饭。而这时,德才却因上午连上了三节课,累的连饭都不想吃。

他正想喝口水,德育主任却幽灵般的走了进来,悄悄告诉德才:你班有一男孩和一女孩儿老在一起吃饭,你得注意点儿,不会是谈恋爱吧。德才笑了,他知道:那是一对表兄妹,他们的爸妈是亲姐弟。

作者简介  马进思,宁夏西吉人,昌平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国内各级期刊发表诗歌、散文近五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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