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老家，堂屋的墙上用铁钉挂了一个挂历，有一幅画我至今不会忘却，它几乎代表了我一生的情感走向。画上一个悬在天空的月亮，月亮的位置居于天空的一半多一点，月亮呈金黄色，像鸡蛋黄的金黄色；画的下部是开放着的花，是牡丹或玫瑰，花朵很大；中间是一个裙裾飘舞的女子，向着月亮飞去，那是与月亮关系最为密切的仙女嫦娥。这幅画应该就是寄寓了中国老百姓美好情愫的“花好月圆”。
我们的餐桌就靠着挂历摆放。吃饭时，饭菜的热气，在餐桌周围环绕。热气在滋润我们的同时，挂历上的花月与嫦娥也享受到了。这个场景，很有励志意义，仙女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然而，感情方面的问题，是最容易引起人非现实的思想的。非现实就是浪漫，之所以避开浪漫这个词，我是想更准确地说明，人的理想主义倾向。我，包括我熟知的乡邻，我的亲友，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这种非现实思想。通俗地说，就是想入非非，一厢情愿。
我们村里有一个男人，因为家贫，到了五十几岁，还没有找到对象，村里人都叫他老光棍，也有人叫他光身汉。光棍、光身汉，都是侮辱性的名词。不仅如此，有好事者还恶作剧地在他身上制造一些绯闻，以博取一乐。笑指他半夜敲弟媳妇的门，说得有板有眼，有情有节。我相信他还没有荒唐到这一步。而他对感情方面的追求还是有的，那是他正常的生理需求。他身体很强壮，能挑两百多斤的粮食。我亲见他的蚊帐里挂着女人的画像，那女人袒胸露腹，性感迷人。
无论从哪一方面，老男人都不值得哂笑。我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打防疫针。同学都露出手臂，接受医生的一针。有一个同学，乘人不注意，快速地露出手臂，放到鼻下闻闻。这个镜头被我迅速地捕捉到了，那个同学好自恋，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是闻闻他的手臂香不香，如果不香，有没有异味。他很想给女医生留下一个好的印象。青春期的情感躁动，像春天草木的萌芽，清新可爱，生机自现。如果要问什么书对我的影响最深，那就是《聊斋》。可以说，《聊斋》是一部男人的精神自慰史，它包含科举制度下一个男人对功名、美色、财富以及政治体制、吏治腐败、社会黑暗的所有察悟。作者蒲松龄，一生科举不利，命运坎坷。他著书立说，一部《聊斋》，借鬼怪喻世警世醒世，实际是抒他郁郁之气，发愤愤之情。他对“穷书生”这样的角色，给予了深切的同情，总能给他配上美满的姻缘，真正注解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的经典理论。人要经历了世事之后，才会清醒。日前与人谈到年轻人的爱情与婚姻，大有感叹：“现在的年轻人，难啊！”。难在哪里？难就难在爱情里的吹毛求疵，求全责备。女人找男朋友几近完美，外貌要帅，家境要优，工作要好，收入要高。报社有一位记者，还加了一条，她的男朋友要出口成章，会吟诗作赋。这样的结果比对下来，她就只有成为孤家寡人。我把这些人称为感情方面的迷途羔羊，严重地脱离现实，在虚幻的云间舞蹈，若一阵旋风吹来，必跌落地面。
刮起一阵旋风也是好，因为旋风本来是存在的，早晚要来。爱情与婚姻即便呈现海市蜃楼之美，也只是地面楼群通过光在空中的折射。从来就没有完美之人，也从来没有如意之事。上帝造人，亿万个人，每个人都有缺陷，多少而已。为什么“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因为事事称心，人必得意，得意便忘形，忘形必发狂。花好月圆，也仅是一种良善的祝愿。花好吗？所有的花都含着欲哭的泪，花无百日好；月圆吗？月的圆是渐圆，至圆便缺，缺是常态。有点像一个大户人家，虽然富丽堂皇，家人欢声笑语，但天降之祸，隐伏在未来的日子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沧海桑田，世事无定。几乎所有的爱情小说或戏剧，都是以悲剧收场。《红楼梦》如此，《西厢记》如此，《牡丹亭》如此，《桃花扇》如此，《长生殿》如此，其中似乎有一个规律可循，真爱的人生不得结成连理，唯有借助于“死”，宣告主人公爱情的伟大与崇高。好像这种以生命或鲜血为代价的爱情，才感动人。难道苍天是故意的与人为难？
而在现实中牵手的人呢，似乎也不尽人意。一位企业家，在谈到他的个人问题时，说了一句大实话，世界上的夫妻，很少是幸福的。应该是吧！为什么呢？因为人是独立的个体。从生理和心理讲，每个人都有排他性。这种排他性决定了，人以一个人存在时，他是安全的；当两人和两人以上的状态出现时，危机就产生了，人越多，危机越多。因此，婚姻其实是一种危机的结合。 我一般不参加新人的婚庆之喜，原因我不忍面对乐后之悲、喜后之忧的强烈落差。鞭炮、喜字、美酒、笑颜难以掩盖日后两人世界的龃龉。一句老掉牙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道出了爱情之本相。爱情是新鲜的食品，保质期不长。婚姻之中的爱情，其实就是对这种已经过了保鲜期的食物进行处理。有的人是留用不弃；有的人是弃之不惜；有的人不用不弃。婚姻很多时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场战争，基本与人的生命同步，与婚姻的存亡同步。战争的形式也是千姿百态，有口水战、眼神战、拳脚战；有精神战、物质战；有大战、小战、恶战；有同室战、异地战；有长期战、短期战。战争给两人造成的伤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身心俱惫。此时，交战的双方会感叹，当初婚配，何苦来哉？有一则资料反映出现代人的婚姻状况令人堪忧，某地的离婚率达到了五分之二，某地的离婚率达到了五分之三，某地的离婚率达到了五分之四。枯燥的数据之下，似见烽火四起，杀声震天，尸横遍野。然而，战争终于结束了。这就是现实。古往今来，千万人憧憬着爱情，千万人走进了爱情的坟墓。坟墓总是存在的，就是你畏惧坟墓，从而很理智地拒绝爱情，最终你还是要走进坟墓。当然这是另一座坟墓，那是你最终的归宿。
作者简介：田福民,自2000年始业余写作，以散文为主，迄今为止，累计文字量200余万字。有作品发表于《散文百家》、《雨花》、《华夏散文》、《当代散文》、《人民代表报》及本地市县级报刊杂志。有部分作品获省市级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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