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地名与拉稍摩崖上的历史艺术
文/丁福文
武山称宁远始于北宋。
公元1004年秋（宋真宗景德元年），辽朝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力劝下至澶州督战。宋军坚守辽军背后的城镇，又在澶州城下以八牛弩射杀辽将萧挞凛（一作览）。战争形势利于北宋，但辽很早就通过降辽旧将王继忠与北宋朝廷暗通关节。宋真宗也赞同议和，于1005年1月与辽订立和约，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史称“澶渊之盟”。这是中国古代史上胜战而败的一个典型。此后宋辽两国百年间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礼尚往来，通使殷勤，双方互使共达三百次之多。但同时随着西夏实力的增强，公元1038年李元昊西夏政权的建立，成为摆脱对抗宗主国北宋的标志，也成了大宋西部边陲最大的威胁。从建国第二年到1041年短短两年内，西夏连续发动了以攻占延州、渭州和关中为目的的三次大战，既形成了与北宋的对峙，又摆脱了对辽的依附。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在今县城北建宁远寨，属秦凤路秦州。大宋在订立和约的十四年后在宋夏前沿设寨，实属权宜之计，更是一种弱国衰政的政治期待。徽宗崇宁三年（1104年），升宁远寨为宁远县，属巩昌路巩州。面对来自西北两个政权的逼仄，宋朝虽力不从心，无力回天，但还是从地缘军事与行政建制上做出了最大努力，企图以此作为一道屏障巩固边防，阻止异族势力的入关，进而维系政权。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大宋统治者没有从根本上去疗治体系臃政与精神敛弱的固瘤顽疾，而把一个政权的延续寄托在建寨立县上，这是多么的可笑。大西北“宁远”之名在历史上的出现，是军事危机和政治策略的产物，天生就有一种重文弱武的历史胎记。站在历史的坐标上抽丝剥茧，也就清楚宁远之名沿用直至民国的历史渊源了。
武山古称豲道。豲道是宁远的前身。豲戎是戎族的一支，至迟在西周晚期已生活在渭河谷地。《水经注》云："豲道，昔秦孝公西斩戎之豲王於此。应劭曰：豲戎邑也。"秦人发祥于西犬丘，为圆帝国大梦，秦历代统治者把杀伐征服作为开疆拓土的有效手段。盘踞于犬丘附近的豲戎必然成为被征伐的首选目标。惩服戎族，暂杀其王，命地豲道邑，这是一个强大部族凌霸一个弱小部族的必然，与以后历史上封地记功，勒石记功一脉相承。此兴彼衰在地名中留下了历史真实的信号。远古豲是一种凶猛的豪猪类动物，虎狼不能近身。生活在这一代的子民之所以命名豲道，并以此作为本民族的象征，寓意威严强盛，不可侵犯，也代表了䝠戎部族自卫与自强的精神品质。“道”是古代行政单位，有胡汉杂居的意思。由此可知，宁远故址地在周秦时期，气候温润，植被丰富，野生动物种类繁多，胡汉杂居，民族强悍孔武，部族纷争激烈，是一个典型的部族城邑。
宁远水帘洞石窟群位于甘肃省天水市武山县城东北25公里处的鲁班峡谷中，以拉梢寺“一佛二菩萨”摩崖浮雕造像闻名。
主尊大佛通高42.13米，为世界最大摩崖浮雕造像。大佛左下方的横向长方形摩崖浅龛内正壁阴刻有摩崖铭文题记，魏碑体，共分12行，规格为0.1米×0.1米，总共103个字，内容为“ 维大周明皇帝三年岁次己卯二月十四日使持节驻国大将军/陇右大都督/秦渭河鄯凉甘瓜成武洮岷邓文康十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蜀国公尉迟炯与比丘释道藏于渭州仙崖敬造释迦牟尼像一躯/愿天下和平/四海安乐/众生与天地久长/周祚与日月俱永。”该题记明确提出了拉梢寺大佛的开凿者是北周大将尉迟迥，开凿时间是公元559年，开凿目的是为周祈福，新政永固。这一年是北周宇文氏废西魏恭帝建国的第二年。553年春，尉迟迥力挺西魏南下伐蜀，兵不血刃，实现了宇文泰取蜀制梁的政治目的。既为西魏夺得了重要的战略要地，也为自己奠定了崇高的政治地位。557年，孝闵帝宇文觉践阼，建立北周，尉迟迥进位为柱国大将军，统领兵府，专掌国家禁兵精锐。明帝武成元年（559年），进封蜀国公，邑万户，除秦州总管、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仅仅两年时间，尉迟迥又兼秦陇军政长官。他一生征战，对战乱动荡与民间疾苦颇为了解，作为统帅和地方军政长官必然会有一种为国家祈福、希望国家长治久安，人民安居乐业的愿望。这种使命担当正是他竭力凿壁修佛的内生动力和初衷。他显赫的军政权力与优越的中央和地方职务之便以及深厚的政治军事资历既是他能够凿窟建佛的个人实力资本，更是得到朝政社会民众广泛支持的重要原因。
从五胡乱中华到北周建立之初，历代统治者为维护政权，大力支持佛事。当时政权更替频繁，百姓苦不堪言，但佛门是一方净土，百姓既可有安身之所，可解衣食之忧，又可以摆脱徭役赋税的苛政之苦。所以到了北周时，佛教空前繁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正是佛教普及与兴盛的生动描绘。上层权力集团与基层民众对佛事的倡导与热衷氛围又为尉迟迥修造摩崖大佛提供了可行性。但到宇文邕统治初年时，北方佛教势力的迅速膨胀，已经极大影响了国家的财政和兵源，成为威胁北周统治的重大隐患。为了削弱佛教势力，宇文邕曾多次召集百官和宗教人士进行辩护，以营造舆论优势。574年，宇文邕下定决心下诏禁止佛教，命令僧人还俗，并没收寺院财富充入国库或分给臣下。宇文邕的灭佛运动较为彻底。这次灭佛运动也推动了印度佛教的汉化，断绝了佛教干预皇权政治的一切可能，因此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深远影响。尉迟迥造佛与宇文邕抑佛尊儒仅仅相隔十七年，从中我们可以判断出尉公修佛是搭了南朝佛教兴盛的末班车，钻了北周抑佛尊儒前的一个空档。历史现实的短期转折与为民担责的权臣的邂逅，在西陲广袤的黄土高原腹地的偏安一隅的丹霞之地造就了闻名世界的亚洲最高的摩崖浮雕佛像，为人类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艺术瑰宝。
1984年文物工作者在对拉梢寺保护维修时，在大佛顶的披崖下发现一面元代铜镜，后命名为元大德“寋兴”施铜镜。该镜现藏武山博物馆，素面宽边，圆形钮，镜缘一周錾刻铭文：“大元大德六年岁次壬寅/巩昌府陇西县临渭关居住檀信/男生寋兴/同室丁氏淑玉等发心施镜一面/于悬铃山佛上结缘/祈一家长稚保佑平安者”等56字铭文。该镜时代明确，使用功能是与佛结缘，祈求平安，是研究中国古代祈福文化中的悬镜礼佛风俗的重要实物资料。铜镜是古人正其衣冠的照容器物，其作为物质载体承载了古人精神内涵，更是传统祈福文化中的凝聚体。古人认为镜不仅能正其衣冠，亦能昭示一切，还能祈福纳祥，具有辟邪消灾、降妖镇魔的功能。《庄子·天道》云：“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蕴也，万物之镜也。”这是关于镜是祥物的最早文献记载。
古人通过铜镜造型、纹饰、图案与铭文来表达富裕、吉庆、爱情、幸福、高官、厚禄、长寿等愿望。同时古人认为镜又是一种法器，能驱邪镇妖，避灾禳患。到汉代开始基本形成一种悬（怀）镜护身的习俗。始皇以镜宫胆，百姓虚堂悬镜，新人怀揣明镜，道士镜不离身，疾人门楣挂镜，亡人尸边置镜与墓室以镜悬棺无不是这种礼念的表现。随着历史发展，铜镜文化与民俗文化向宗教文化渗透扩充。信众通过在寺庙悬挂献镜的方式，以祈佛祖护佑，驱邪禳灾、祈福纳祥，庇保平安，逐渐演变为我国古代民间普遍的信仰。佛家悬镜祈福有着深刻的宗教涵义，佛教教义中认为“诸佛犹如净明镜，我身一似摩尼珠。”于是，人们往往喻佛身、佛心为镜。佛教在供养器具的规定中多含有镜，人们在实际的礼佛过程中，也往往供献明镜，悬镜以祈福。寋兴在拉梢寺大佛顶所悬铜镜是民俗文化和佛教文化彼此接受相融的历史实物明证，是法器功能和祈佑功能的完美结合，更是民间把悬镜礼佛作为对佛最高规格的膜拜敬畏之情的真诚表达。“寋兴铜镜”呈圆形，圆体体现佛性，寓意追求功德圆满；所悬之镜为“素镜”，恰合佛家“清静无为，身外无物”的思想理念；“素镜”边缘刻文，标明信徒的姓名、居住地和祈福主旨，是信众把祈愿昭示于佛、菩萨，以得护佑。由此我们推断拉梢寺的大佛上的元大德六年“寋兴”施佛祈福铜镜真实地反映了包括宁远在内的巩昌地区以镜祈福的风俗在当时是非常盛行的。我们也从中能够厘清陇右武山一带民间至今还保留的悬镜祈福、辟邪镇宅之民俗民风的脉络。
另外在主佛佛头右侧壁画里也有些题记，在第二层小佛间隙中就有“惠”“静施力纪”“旋”等字。这些字可能是近代修缮补绘壁画的工匠完工后留下的他们的姓氏，也是给自己和家人祈福的见证。
拉梢寺大佛的佛座是由动物和莲瓣交互形成的独特的七层佛座，单层座为双层仰覆莲瓣，双层座分别为狮、鹿、象三种动物。大象是大目键连的坐骑，狮子是阿那律的坐骑，鹿象征佛第一次说法的地点。大象在最下面，一方面佛教寓意深刻，另一方面可能是尉迟迥希望佛座能坐得稳。这与他为国家祈福而建造拉梢寺的初衷和希望北周可以长治久安密不可分。
建造摩崖浮雕大佛的材质和选址独特而科学。大佛造型的佛胎是砂岩浮雕，在上面反复裹上泥皮最后成形佛像。泥皮材料由黏土、麻筋和沙子组成，同时混合有糯米和鸡蛋清成份。其技术核心是科学的配方比例和高超的塑造技巧，这就保证了塑像磐石磐的坚固和莹润的质感效果。大佛选址非常特别。整个山体处在西北方向，外形就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莲苞，崖面向里凹陷，大佛凿在崖面中心部位。这种崖体和方位既避免了被太阳的直射，也避免了西北风和东南风的侵蚀，还避免了被雨雪的直斜淋漓。正因如此，拉梢寺露天大佛才得以伫立千年，能够俯瞰时世变迁和见证正道沧桑。仰望大佛，我们不能不为古人精湛的技艺和智慧的策划而赞叹。
古宁远地处古丝绸之路东端，是汉民族与少数民族交融的过渡地域，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汇的地方，是西域文明东渐的必经之地，在历史上处于非常重要的位置。研究宁远地名的变迁和拉稍摩崖的历史艺术对了解西北地区各少数民族发展与汉民族的交往，弄清佛教兴衰，认识历代统治者对秦陇的经营状况，挖掘民俗民风艺术及北方地区的佛教发展轮廓，传承和发展石窟文化的研究具有深远意义。
2022年2月9日
丁福文，男，中学一级教师，出生于1974年12月，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常有诗歌散文见诸报端。
图文编辑/陇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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