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男怕生日前，女怕生日后”我的大哥生日前去了，虽然我知道他捱不过这个冬天，有心理准备，但当侄子打电话给我，告诉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禁不住泪流满面。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情则常相忆，理则悟昔迷 ”亲人的离去，难免让人哀痛，“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个最后的结局。除了亲人，没有人在意一个老人的离去。可是我不能不在意，因为手足之情，因为那是我的大哥。夜里醒来，深深地思念，勾起记忆中大哥的点点滴滴，没有人可以诉说，唯有通过文字和自己对话，是悼念，也是怀念！
大哥的一生可谓是“辛勤劳累，不易艰难”。他一辈子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前年我本想带他冬天来海南住一段时间，可是看着他糖尿病晚期的身体状况，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敢给他提这件事了。大哥生于1943年11月21日，卒于2021年11月20日 ，享年78周岁。大哥一生有多次逃出农门，可是他都选择了留守家园，躬耕田野的生活。从十三四岁休学开始，一直苦到病榻之上，再也无法干活，才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农具。他从小聪颖，在校学习成绩优异，初中时遇到六零年饥荒，遂辍学谋生。回家后虽然只有初中程度，但在六十年代的农村，这也是属于高学历的人，于是在六四年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被抽调外出参加运动，当时的家里，二姐，我和三弟四弟还小，母亲有病卧床不起，父亲在外工作，家里只有嫂子一个劳力支撑着，看着家里的情况，他坚辞退出工作组，这次抽调人员在运动结束后都安排了正式工作，他如果不是中途辞职回家，也会分配工作。七十年代开始他担任大队文书，八十年代初又兼任公社经营管理专干。后来经营管理专干的工作要求不能兼职，他因为家里的承包地多，舍不得那二十亩地，怕影响耕作，又辞去经营管理专干一职。九十年代辞去村文书后专心经营家里的果园。
曾经看过一篇介绍饥饿基因或者节俭基因与糖尿病关系的文章，使我深信不疑大哥的糖尿病与早年的饥饿和过度节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的肌体代谢机制在饥饿时处于节约状态，在饥寒交迫的时候，为了能够生存下来，会产生所谓饥饿基因或者节约基因，它的存在使身体能够最大限度地将吸收进来的营养储存起来，然而在生活改善以后，饥饿基因的存在与糖尿病的发生有很大关系。
大哥有农民的质朴勤俭，也有农民的固执，还有一种因为饥饿而产生的对粮食，对食物的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敏感和敬畏情感。六零年饥荒中，母亲带着大哥和大姐在冰天雪地里拨开积雪寻找野菜根茎，回家煮了作为一家人的食物，后来的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也常常伴随着口粮短缺，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我在吃饭的时候，总是躲着他，因为碗里的洋芋皮我在吃的时候都会吐出来，而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奢侈行为。他吃洋芋是连皮吃下，于是也不容许我们剥皮吃。每次看到我剥去洋芋皮，或者吐出洋芋皮，都会说这是“造孽”。到八十年代包产到户，粮食一下子多起来，每年一万多斤粮食，吃不完放在家里舍不得粜，记得八三年我回家，发现有些粮食都生虫了，看到家里那么多粮食，建议他把粮食卖了。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舍不得卖粮食，原来他是怕政策有变，再遇到六零年。那时候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但是时隔几十年后的现在，才发现，他的恐惧不是没有道理。
我从十五岁离开家乡直到退休，期间只在部队复员后在家里呆了七个多月，老家已经物是人非，但是家的感觉依然如故。因为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是父母亲和大哥度过一生的地方。因为有大哥，我们兄弟三个才可以放心地离开家乡，不用操心父母。母亲后半生是在病痛中度过余生的，我们几个都在外工作，一直是大哥照顾她。父亲退休后也是回家度过晚年的，父母亲都是大哥养老送终的。记得八十年代初，在他收麦子的时候我还回家帮几天忙。后来他把地全部种上苹果树，我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父亲去世后我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只在晴明春节几个节日期间才去看看他。回家时看到他劳累的样子，曾经劝他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他说他就是劳累的命。七十多岁有病了还照管果园，我看他拄着拐杖还干活，就劝他把果园交给侄子，不要管了，可是直到他卧病在床才停下了劳作。他说你从小没苦过，老了习惯闲着，我从小苦大的，习惯了动弹，不干活不习惯，干活筋骨就活络着。
永远记得大哥对我的关照。我七六年复员回家，当时生产队所有的劳力都是修梯田修水库，一段时间我实在适应不了那种强体力劳动，开始疲乏，厌食，身体很差，到医院检查得了肝炎。那时候他是大队文书，在村里算是有点权力。于是就让我和村里看苹果园的老人一起看果园，不再去工地干活，也可以挣工分。直到年底我出去工作前，我都没有再干过重体力活。一九八三年我因为急性胆囊炎住院，他放下家里的活，在医院陪我，一直到出院。
上个月我出外前去看大哥，他已经不能动弹，气若游丝，糖尿病后遗症造成的双脚浮肿，眼睛失明，让人不忍直视。我问候他的时候，他安静地问了一声“阿是？”我告诉他我是效琦，他伸手摸了摸我，安静地和我诉说他和三弟通话的事，嘱咐我和瑞琦保持联系，有时间了去看看他。我预感到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他安详的语气是从生命最深处悠悠而来，那声音安静得让人哀伤。生命就是这样，当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人生将要谢幕，就有一种曲终人散时候的那种安静。人生至此，对这个世界不再有期待，对周围的一切不再眷恋，安静而自在，这大概就是佛家所谓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大自在境界吧。
大哥去了，愿大哥走好，愿大哥的在天之灵，自在，安然，不再有这辈子的辛劳，不再有这辈子经历的苦难，也愿大哥的在天之灵护佑他所有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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