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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佳:没有了老屋的故乡

创作谈:

月薪勉强能够糊口的我,是都市漂流人的悲哀。一面是对家乡的思念,一面是对生存困境的反复推演,疫情期间对自己灵魂内在存在进行深刻反思。但家乡的一草一木不同,它们是有生命的,是有思想的,蕴涵着灵魂。一场大火,无情烧毁我很多儿时的回忆和对未来生活的设想……

我自顾自笑了一下,回头看窗外高楼上挑着的明月,黑的山影,那些光在天空闪亮,温暖、多情、浪漫、色彩斑斓,但又有些微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最近几日,老是坐立不安,心里烦躁无比,右眼老跳,不是迷信,从小就听老人讲,左吉右凶,意思是右眼皮跳那可要注意了。

是不是生病了?

每天坚持饭后一万步。已到知天命的年龄。每天晚睡之前都要和年近八旬的父亲视频一会,互道平安,打开视频:“爹,你在干嘛?今天脚疼得好点没?”

父亲那头好像画像不是很清楚,他说:“今晚雷雨交加,听不太清楚。”我在视屏果然看见一道强烈的闪电,然后听见“啪啦”一个响雷,赶忙说:“爹,早点休息,注意安全,下雨就不要出去,我挂了!”

那一道闪电和炸雷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晚上迷迷糊糊。

老人常讲,梦是反的,梦见河水,那就是预示有大火。

打小我的扁桃腺就很活跃,身体上稍有不良反应,扁桃腺就要摇旗呐喊、战鼓咚咚,自记事起,在孩童时候突发高烧,浑身着火似的难受,几天几夜无法入睡,父母把我抱到他们身边轮流照看。

第二天一早,我的扁桃腺发炎了,不得已,只好跑去看医生,一个可亲的老大夫很和谐的对我说,你这是双壁扁桃腺肥大,会给你的正常生活带来莫大的影响,我劝你还是找个机会尽早摘除它吧。他给我开了针药,说先打过几天针消炎后再观察。

打好针,走在去上班的路上,手机突突突突地振动起来,一看是儿时的伙伴三叔,嘴巴很疼,也不利索,只好嗯嗯啊啊,三叔还以为我在梦中,急吼吼道:“你跟老子还在做梦呢,你家房子都没有了……”

我赶忙申辩:“叔,喉咙疼,胡说什么,房子怎么没有了?刚从房间出来,而且是租的。”

“你个龟儿子,你老家房子没啦,着火啦!”

“啊!”

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东西模糊起来,赶忙抓住路旁一个靠椅坐下来。

预感癫痫病要发作了。

“后生,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帮助吗?”一个晨起锻炼的老大爷在我身旁问。

我摇了摇手,双拳一抱表示感谢。

直到手机再次振动,我才缓和过来,那是我自己设置的闹钟。

拿起电话,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拨打给谁,首先惦记的是父亲的安危。

电话拨通了:“三叔,刚才有点事,我父亲安全吧?”

“你爹是安全的跑出来了,但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面目全非……”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只要人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知道此时父亲肯定是痛苦的,凄凉的。也不想去打扰他。赶忙给在县城工作的哥哥姐姐和弟弟们打电话,他们说正在往家里的路上赶,他们都在开车,我没多说什么,马上就挂了电话。

再给在县城的母亲打电话。

一字不识,已经八十岁,但生就豁达的母亲在电话里反而安慰我,说只要人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来我们家老屋就不是很安全,老早就应该翻新的了,不要纠结往心里面去,安心上班。

几句话就让我心里赫然开朗。

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说我要回老家,叽叽喳喳的,问我回老家干嘛?我也不好向他们明说,就像他们还不知道我老家究竟在哪儿一样。对他们来说,贵州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遥远荒蛮之地,每每谈及我的故乡在那里,普通人根本不晓得它在哪儿,对它,似乎比对火星还要遥远的星球。

我失望沮伤,犹如盛唐不知李白,舰长不晓郑和!

仔细想想,也不能全怪他们。我的老家地处云贵高原最北端,即使生在贵州的很多人也未必知道。

即使在今天,人们对我的故乡还是觉得极高、极寒、极偏、远极、极荒凉的印象。

在外地人的眼里,只能谈到遵义会,他们才会“喔”的一声,好像恍然大悟。遵义会议,在中国革命的危急关头,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新中国成长的知道这一伟大历史的转折点。

方便快捷的高铁,几千公里的老家,朝发夕至。太阳还没落山,已经达到所在的县城。

敲开弟弟家的房门,母亲给我开门,疫情期间几年未曾回家。很久未见母亲,西夕落日透过窗户,母亲的两鬓满头苍发,人很精神,哽咽着叫了声:“娘,我回来了!”眼泪夺眶而出。

见到母亲,我心里安静了!

在外漂泊的流子,没有灵魂的他乡总觉不是自己的故乡,心安便是吾乡。

母亲拍拍我身上的灰尘,说:“回来就好,累了吧,先去休息会,饭菜已经烧好了,等上学的孩子们回来就吃,你要饿的话,先吃点吧!”边说边去给我端出一杯老鹰茶和一些特产,喝了几杯老鹰茶,顿时神清气爽,喉咙也不那么疼了。

吃完晚饭,我想回家,母亲不由分说把我推进房间,说你一路劳累,先休息一晚,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啊!

山是死的,水是活的。花溪河一路披荆斩棘,以凶猛强大的洪荒之力,撕开地表、夺路向前。一路招兵买马,万水汇聚,几经曲折,终于汇入芙蓉江,在涪陵汇入乌江,后再重庆注入长江,遂成强势汹涌的滔滔江水,最终流入浩瀚海洋。

我的祖先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如何的落地生根?我们年轻一代无从得知,但在年复一年地从寨子里那些古稀老人低沉而沧桑的声音里流出来是,我们属于蚩尤后人,并非中土人士。被黄帝所败之后,余部逃难于这边远蛮荒之地开花结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寨子里那几颗上百年的泡桐树和悬挂在马雄崖半空中的石棺,还有马雄崖半山中依稀可见开凿的“猴子洞”,我们这稀奇古怪的姓氏,先民自古崇的巫术和苗药,信奉鬼神;跳的那张牙舞爪,口吐獠牙、赤足上刀山、下火海的傩戏,不都证明着老人们述说并非虚言;我们的祖辈尊崇牛鸟图腾,还有寨人百年之后,一定会头朝着北,脚朝着南,那是他们忘不了回归故里的心愿!

人哪,就跟树一样,怎么样都有一个根儿。这根儿埋在土里头,谁也见不着,可它一辈子都牵着你。什么根长什么枝,什么枝开什么花,什么花结什么果,这都是谁也改不了的。

偶尔看见山坡上有几个妇女挥汗如雨,正在松动泥土。路旁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沉默不语,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以前满目疮痍,光秃秃的山坡和村寨,现在到处绿茵葱葱,满是植被,路旁还有很多经济果树林,板栗、李子、银杏随风摇曳。果真看见很多大棚养殖基地,

“那是香菇养殖基地,我们县城根本吃不了,现在远销重庆,上海和全国了!”黑二一脸自豪。

层层叠叠的山峦上,满山满坡、房前屋后都是长得高过人头的红缨子高粱。

火红火红,犹如无数支火把,映红了天际。

田间地头上,到处是观光摄影和前来旅游的游客,他们在火红的高粱地里或蹲或卧,转换着不同的角度不停地拍摄和观赏风景,看风景的人们在远处看他们。

天是蓝天;地是绿地;山是青山;水是秀水……

很快到了村里的集市,我说自己走过去吧,路不通。黑二一脸不屑的看着我,好像看着外星人一样,问:“几年没回家了吧?”

“现在都是村村通,户户通,每家每户都通公路的,我就踩几下油门而已,把你送到家吧!”

我半信半疑。

果然,汽车在水泥路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几下就开到了我家门。

可我家没了,一片狼藉,满目疮痍,以前的一个四合院完全不见踪影。没看见火焰,只看见一堆余灰,眼前是一堆还在冒着残烟的一堆堆残垣断壁和一些石头石柱。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哗啦啦的留个不停,嚎啕大哭起来。

哭出自己多年的委屈和悲伤,哭出自己的难过与心酸,哭出自己的迷茫与无奈。哭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

“儿啊,儿啊,你哭什么?”

“兄弟,莫哭,莫哭!”

“哥哥,起来,吃点东西,没关系的!”

正暗自伤心,忧伤过度的时候,身后一帮人拽的拽,拉的拉,安慰我道。

起来一看,原来,父亲,姐姐,哥哥,弟弟和一众乡领齐刷刷站在我身后呢!以为在做梦,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很疼,不是梦。

“爹,你还好么?”

“你个憨儿子,爹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么,莫不是你劳累了,糊涂了,或者饿了,赶快去你表叔家或者小爷爷家吃饭后睡觉,这里有我们来收拾,你放心。”

哥哥和弟弟一左一右上前来搀扶着我,不由分说,强拉硬拽把我拉到爷爷的亲兄弟,我的小爷爷家。

小爷爷给我摆上腊肉,豆腐,酸菜,折耳根和几道可口的老家小菜,给他和我倒上二两高粱烧,我胃口来了。

一老一少边喝边聊,问小爷爷老屋怎么失火的?

小爷爷呷一口火辣辣的高粱烧,道出原委,原来爷爷健在的时候,父亲为了更好的照顾他,听说老年人喝蜂蜜更助于肠道消化和开胃,于是自己开始从书本和电视,从理论到实践,一步步开始自己养蜂,一箱,两箱,三箱,就这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慢慢发展壮大,一下子有了规模。主要的是,国家最近几年退耕还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大力保护生态坏境,改善自然资源,中华峰有了自己的家园和峰源,发展速度很快,父亲很是惊喜,有时候要外出查看峰源,于是给爷爷装了个警报器,叫爷爷有什么情况随时拉拉那个绳子就可以了。

95岁的爷爷似懂非懂点点头,还特意嘱咐75岁的父亲外出注意安全。

父子情深,老牛护犊!

2019年爷爷油尽灯枯,寿终正寝后,父亲忘记了那个救爷爷性命的报警器。就在我打电话给父亲那天的晚上,一场狂风暴雨来袭,雷电交加。父亲没有关电闸,他睡不着,就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忽然一个闪电,转瞬一个炸雷,父亲赶忙关灯。

老屋年久失修,很久,父亲觉得好像哪里有烤焦烧糊的味道,当时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已经78岁了。

可过了一会,房间有亮光和“噼啪”作响的声音,父亲这才一瘸一拐的起来去查看,此时,大火已经熊熊燃烧,上了大梁,父亲有老风湿病,来不及多想,赶忙回房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积蓄和贵重点的东西拿在手里,边跑边呼救。

外面瓢泼大雨,雷电狂风不止,正在酣睡的村人根本听不见。

还是几条看家护门的大狗狂吠起来,顿时,寨子里鸡飞狗跳,牛羊齐鸣,这才把村人叫醒。大家顾不得穿衣服,急忙呼喊救火。

在家的都是50岁以上的老人,年亲人都外出打工赚钱去了。

连在读书能动的孩子都拎着个小木桶纷纷往起火的老屋救火。

父亲没有慌乱,大声喊叫孩子们赶快回家,一边打了119和110,并及时联系村委会。

村委会里的大喇叭马上通知村人及时前往救火。

眼看火势愈来愈大,已经没有抢救的可能,再不及时推倒,可能就会祸及领居房子。父亲果断对大家道:“全部推倒,全部推到,来不及了……”

大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找来几根长木棍,几人合抱连续撞击,本来就脆弱的木屋轰然倒塌,

大雨一直在下,但未能浇灭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过了一阵子,消防队和派出所来了。

天已经亮了,火堆还在冒着青烟。

有关部门进行了仔细勘察和咨询父亲,最后结论是电线老化导致线路失火,引起火灾。

对此结论,父亲没有异议。

村委会排专人送了大米和油盐被服,并将老父亲妥善安排好后再向组织做了汇报。

最让我感动的是,村里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柱着拐杖,有的前来安慰,有的老人悄悄把父亲拉到一边,非要塞给父亲一点钱,有的一千,有的五百,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爷爷,他其实过得也不是很好,腿脚也不方便,非要给父亲一百。钱虽不多,但这是乡邻们的一片心意呢!有的领居你家出肉,我家出蔬菜果实,就在领居表叔家生火煮饭招待劳累了整整一晚的村人们。

我听了,长吁一口,长久淤积的心事终于得以舒缓,终于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再次走到没有老屋的地基上,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路上碰见领居婶婶,她背篓里捡满了一背篓新鲜的大脚蘑菇,婶婶热情打招呼:“回……”她可能猛然想起,我家老屋已经没有了,赶忙改口道:“回来了!到我家去坐坐,婶婶给你做蘑菇吃。”

没有了老屋的故乡,就好像没有了灵魂的躯体。

人呢,跟动物一样,没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的窝,也会彷徨不知所踪。

来到爷爷奶奶的墓前,松柏森然,桂枝修建得整整齐齐,坐了很长时间,带来吃和穿的都烧了给他们。

来年的清明坟头上还会长出青草。

作者简介:

牟成佳,男,1974年出生,贵州省道真自治县人。苗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会员号1509)。先后在《中国校园文学·青年号》《今古传奇》《三角洲》《大鹏文学》《大楚文学》《中国财政》《中国税务》《宁波晚报》等多家报刊杂志及《铁血联盟》《小江南》网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

《作家文学》杂志

《作家文学》《散文杂志社》 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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