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识杨树
郭宏旺
我自以为，对杨树是再熟悉不过了。
儿时，我们三五结伴儿，无数次地徜徉在低矮的老杨树林里。那些杨树极其普通，一点也不起眼。黑花色斑纹的树皮，规矩又收敛的树冠，扎根于黄色的泥土中。泥土是极其贫瘠的，土层上方的苔藓有时湿漉，也有时是几个月的干涸，便乏了生机。但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那些杨树依然健壮地生存下来。雨雪风霜，岁月更迭，年轮叠加，守候四季。
至今，它们的形体也并未长至雄伟，虽然年头已经足够，于是我们总是称它们“老汉儿杨树”。当我走近一片老汉杨树时，便想到了父亲，也想到了我的伙伴们的父亲们。他们都已经足够的老了，有的离去了，有的依然还在这片布满沙砾的土地上挺立着，顶风傲雪，盘数流年。
到我青年的时候，读高中，上大学，参加工作后，春秋之季都一定是要植树的。我们在家乡，在城市，在连接更加遥远城市和乡村的道路旁，亲手植下了青松、垂柳和更植下了无数的白杨。
那些白杨，笔直修长，直耸云天。树枝收缩如一把场院上的芨芨扫帚，树皮是青白色的外皮，外皮很光滑，几乎没有什么斑纹，只有隔一段树干便出现的一只只树的眼晴。黑黑的眼眶，纯净深邃又有一丝的朦胧。我告别故乡，踏上征程，走进城市，再返回故乡时，那无数双深邃的眼晴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我。原来啊，无论何时也无论我们的足迹去了哪里，都没有走出那些正直挺拔白杨树的深情凝视。
我们称这种青皮杨树为钻天杨、大叶儿杨，看到这些高大的白杨，便看到了我们的爹和娘。正直，淳朴，深情而憨厚的性情和模样。
家乡的村西头也有两棵杨树，是一对儿巨大的百年古杨。树干四人勉强合抱，树冠曾经遮天蔽日，不过百年的雷电风暴侵袭，而今的它们也失去了往日的葱茏。但虬枝若龙须，枯杆如紫铜，板块状的根死死抓牢那片土地，守候了一个多世纪呀！我的曾祖父母，我的祖父母，我的父母，应该无数次地走近它们，抚摸它们。而今的我和我的孩子们也曾一次次地走近它们，仰望它们，深深叩拜。
今天，我又要去拜访我曾经以为熟悉的杨树，当我但看到它的时候，却被无条件地彻底惊呆。这棵杨树应该是杨树中的祖父级，六百多年了，饱经沧桑。历经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见证了漫长岁月与朝代的更替，也见证了自身的青葱与暮年，见证了自身的残枝枯叶在一个个春日里的勃发再生。这棵巨杨，树冠中间已近枯亡，但是树冠的外围依然生机勃勃，树冠的中央，左右上下筑有三五鸟巢，雀儿跳跃叽啾，一代又一代呀，就是这样辈辈传承、生生不息。树干的底部因年久已经中空，目测可坐四五人休憩或打牌娱乐。同行的文联侯主席说，树干最底部需九人合抱，中段也需六七人合抱，令人惊叹。
树干不算太高，约十五米，敦实而茁硕，逾数个世纪，灰褐色的树皮皴纹越发整齐密致。当我下车走近这棵古杨时，瞬间感觉它应该早已神化，便立刻驻足施礼，再去瞻仰拥抱。极小的村庄十分破败，住户无几，倒塌的废墟与半新旧的红砖蓝砖房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沉重也挺复杂。这棵树，个子真的不算高，敦实的身体，衣着朴素，静静地守望等待着，这足以让我们自然而然想起一些人，这些人啊，我们是踩着他们的肩膀一路一程走来的……
这棵古杨树，就在山西省左云县城南，榆千户岭村。对，没错儿，一定是曾经很久远的那个“千户”。
2020.4.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