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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377号作品】吴虞:外婆的“脚迹”

外婆的“脚迹”

吴 虞

     题记:当外婆的“脚迹”被收走以后,我开始反思活着的意义!

一、楔子
 
“有一种传说:人一旦离世以后,魂灵会一路返回去,沿途捡拾起自己一生中所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无论那个脚印是在舟车街巷里,还是在密林溪流中,又或是压在了峰巅的冰雪之下,还是留在了舞厅杂遝的地面上;哪怕那路已毁、水已枯,哪怕那船已沉、山已崩,但那些脚印,却依然还在。
 
“这个传说,实在是富有诗意的浪漫!现在我们已经无从考证,谁是这个传说的始作甬者了,是位睿智的老翁?还是位善良的阿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传说的用意,无非是想给人们留下一个最后反思的机会,假如你终其一生都不知自省的话。”
 
以上这两段话,来自旅美华人作家王鼎钧先生的散文集《左心房旋律》中的一篇文章《脚印》。2010年春天我赴纽约公干时,听当地华人都尊称王鼎钧为“鼎公”,足见老先生的公信力。所以,对于“鼎公”的文字,我多半是信的。
 
后来,这个传说又在土家族散文家甘茂华先生的风情散文自选集《这方水土》的后记《让灵魂跟上脚步》一文中得到了侧证:
 
“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人在弥留之际,灵魂会出窍而去,飘荡于天地之间。凡是你生前走过的路上,灵魂都会去那里捡拾你留下的脚印。那些歪的、浅的、轻的脚印统统不要,只把那些正的、深的、重的脚印纳入囊中。”
 
土家人把这个过程叫作“收脚迹”。
 
即,土家逝者在灵魂出窍以后,并不急着去过奈何桥,也不急着去喝孟婆汤,更不忙着去找阎罗王报到投胎,而是先要重走一遍自己的来时路——把这辈子留下来的所有脚印都一个一个捡拾起来,等到所有该收的“脚迹”都收完了,灵魂才有了安顿的地方,才肯撒手而去。
 
“鼎公”旅美之前是山东临沂人,但也知晓了土家族的这个传说,再加上甘茂华先生作为土家后人的“证人证言”,就足见这个传说的个中道理。
 
其实,在我看来,“收脚迹”的过程就是回顾和审视自己来到世上这一生的过程: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通过捡拾自己的脚印,看看哪一步深、哪一步浅,哪一步正、哪一步歪,哪一步重、哪一步轻……从而可以检视(我认为“捡拾”其实就是“检视”的通假词)自己的往世,究竟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这读起来是不是有一点点令人心悸?好在,“收脚迹”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神煞,而是亡者自己,是我们最熟悉的亲人。
 
然而问题是,人为什么非要等到离开阳世之后,才能回过头去捡拾(检视)自己的脚印呢?要是人在世时能够早一点把那些歪的、浅的、轻的脚印都统统规避掉,那样的人生该有多完美?显然,这是我想多了。不然,还需要后人去缅怀、追思、评说干嘛。
 
而让我真正切身地体会到这个传说的令人动容之处,却是在这一次我至亲至爱的人——我的外婆被收走“脚迹”之后。
 
二、噩耗
 
或许,四十多年以后——如果我还能够苟活四十多年的话——到了外婆的这个年纪,我也许才能够理解,选择突然、安然而且自然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为了不让晚辈们太过于悲伤
 
外婆的离世,是我的人生中最为重大的事件之一。
 
俗话说“人固有一死”,人的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也是社会之常情。我也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外婆的离开,因为既然这确定是避免不了的,所幸就不如提早给自己打一些“预防针”,帮助自己提前“脱敏”。然而,当外婆真的突然离开时,我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因为我与外婆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
 
外婆马上就要年满八十了,这是大寿。以中国人平均预期健康寿命77.3岁来看,可以算是高寿了,而且她还没有遭受过太多病榻上得折磨。这应该是包括她本人以及我们这些儿女子孙们最为欣慰的事,在很多亲戚看来也是一种福气。所以,面对外婆的突然离世,我一直是怀着这种复杂而纠结的心情。
 
事情要从今年“十一”说起。长假探亲后返京上班第一天,正准备晨会之际,我意外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且是拨打的手机号码而非经常使用的微信语音。这显然太不正常了。按照我与父亲之间的沟通惯例,其实是很少直接通电话的,一般都是我与母亲之间通话的多,父亲顶多是在最后补充叮嘱几句而已。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儿子找妈属于自然的本能,母亲总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多,而男人之间的对话向来都是短平快、言简赅的。我们父子之间也是如此,早已习惯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登殿必然有事情”,或者说是“无事不扰、有求必应的默契。久而久之,我现在越来越害怕接到父母尤其是父亲的直接来电。所以,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心头一紧,潜意识告诉我,必有大事发生。
 
父亲很清楚我与外婆的感情,因此上来第一句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做了一个铺垫:“勁松,我给你说一件事啊。”事实上,这个铺垫越发让我意识到情况之不妙。于是,我的脑海里迅速地、本能地猜想起各种可能性来:是母亲摔伤了吗?因为生病是不可能的,两天前我刚老家回来;还是周边有哪位亲戚离世了?但是按照以往的规律,即便有亲戚邻居离世也没必要这么烘托气氛;又或是他自己希望我在北京给他买点什么吧?但也站不住脚,因为实在没有必要在我上班的这个时刻兴师动众啊。但是,我始终都没有往外婆的身上去想,原因是就在两天前,我刚趁国庆假期之机回家乡看望了外公外婆,他们一切都好好的。
 
但电话那头的下一句,直接让我差点窒息。父亲没有再犹豫,直接告诉我:“你的'嘎嘎’(土家族方言中的外婆)'百年’(逝世)了!第一时间,我躲在办公室隔壁经常接电话的小黑屋里,不知所措,茫然四顾,万马齐喑。
 
我本能地希望自己没有听清楚,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我一时语塞,在电话里只得反复叮嘱父亲,“要确认,要确诊,别弄错了。”父亲则反复给我强调“没弄错,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现象。
 
良久,大约一分多钟,我们父子之间的通话似乎凝固了。父亲再没有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他只是在那头静静地等待我的回应,时间似乎陷入了停滞。我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在我身上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出现过眼泪了。
 
随后,父亲开始给我讲述外婆逝世时的一些细节,无非也是让我进一步认清现实。我又反复地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一天前的晚上我还和外婆通了电话,告诉他我回北京了,一切安好,电话那头她还是那么的中气十足,怎么就突然走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父亲有关外婆离世的细节。如此,我与父亲又在电话里“拉锯”了很久,直到我的情绪稍微平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处在工作岗位上。
 
这时,脑中有一个理性的小人告诉我,外婆可能真的已经离开我了,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我望向小黑屋的窗外,天空突然变成了灰度,窗外的鸽子也一动不动,就像死去了一般。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电话这头的我,只剩下呆若木鸡,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在模糊的雾气里,我隐约看见外婆慈祥而温柔的面孔,隐约听见外婆在叫我的小名。
 
我跟父亲说,“我要赶紧回家。”电话那头父亲反复用“男子汉”三个字鼓励我、激将我,并叮嘱我一定要把工作安排妥当,不要冲动,“在领导没有批准假前绝对不允许擅自回家”,如此等等。他知道我的个性,平时温血,关键时刻却很冲动。在体制内工作了半辈子的父亲更深知,守规矩的重要性和饭碗的来之不易,所以也反复强调这是外公的意思,甚至还犹豫要不要将这个噩耗第一时间告诉我。父亲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他最清楚,外婆的突然离去在我的心理世界意味着什么。
 
是的,外婆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是她把握抚养大,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她的膝下长大。向我这样的同龄人,有不少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你们都应该会相信并体会到与隔辈人之间的最深的感情。
 
外婆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只是我国1.91亿65岁以上老年人口中的普通一员,她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然而在她生病最痛苦的时候、经受病痛折磨的时候,我作为孙子却没有能够常伴身边,没有及时给予精神或物质上的鼓励。直到她现在突然离开了,我也永远失去了补偿的机会。
 
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她无时不希望我回来看她,甚至希望我能够长期在她身边。所以我能感觉到,外婆其实是不想离开我们的。虽然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虽然我也知道人老了总有一天都会离开,但我仍然很难接受外婆真的离开我们这个事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纸上谈兵何其容易,发生到自己身上又何其艰难。想及于此,我不禁又感到鼻子阵阵发酸,眼泪止不住在眶里打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十一”期间京鄂两地都是低风险地区,在反复查阅两地疫情防控政策和按照相关规定履行好程序之后,我如愿在这个假期与外婆见了一面,而且外婆留给我的最后画面和音容笑貌都是美好的。往返两地之间,经过多次核酸检测和健康观察,直至安全无虞,也算是一种幸运了。父亲说,“这应该是我与外婆之间的默契,也是我们各自感到最为欣慰的事。总比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要好。”
 
三、宿命
 
这个月底,本该是外婆八十大寿的日子。
 
这段时间,外婆的精神好得很,一天前还有说有笑。舅舅们给她策划了一场盛大的寿宴。然而,这个180度的大转弯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我有时也会相信宿命论。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似乎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前段时间外婆刚得了一场重感冒,但“十一”这几天的状态却好得很,不得不说与我们这些孙儿男女的回家有关。所以我很笃定地相信,外婆一定是在等我回去,而我以及一帮孙儿孙女的回家,是支撑她的精神状态的最大动力
 
就在“十一”假期的前一周,外婆突然感冒住院,整整输了5天液。101日,我回家途中特意先到镇医院去看她。听镇上的舅妈说,当时外婆生怕我的车开错过了,于是就搬了一把椅子临街坐在大门口,向着来车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张望着。
 
事实上,镇上舅舅家门口有且仅有一条马路,我也很清楚舅舅的家址,因而是绝对不可能走错的。现在想来,当时外婆一定是思孙心切,太想早一点见到我们了。也许,这就是支撑她保持最佳状态的动力。也许,当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太舒服,但一想到孙儿孙女们要回来,就又撑出一副最好的状态来。所以整个国庆假期,凡是见过外婆的亲戚都说,她的状态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听到这些,我不禁再次潸然泪下。
 
10月3是外婆出医院的日子,我和大舅舅开着车去医院接她。没想到的是,我们本打算先结完账再去病房接她,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一手挎着小腰包、一手拎着洗漱用品走出来了,迫不亟待地钻进了我的小车。一路上,外婆平时老犯的晕车毛病竟然也没有再犯,精神状态好得很。当时以我就觉得,以外婆这样的身体状况,再活多年也一定不成问题。这与后来的情况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外公外婆一直与大舅舅舅妈住在一起。每次回老家看望他们,我和妹妹一家都会住上一晚,至少吃上两顿饭再回城。每次到外婆家,不管是拜年还是平常,外婆都会为我们杀鸡、炖猪蹄,把最好吃的攒下来做给我们吃,回城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们塞很多好吃的带走,比如腊肉、猪蹄、板栗、核桃、干辣椒、干豆角、干土豆片什么的,这些都是外婆亲自饲养、亲自加工的,即便是在夏天暑假,我们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到外婆的菜地里去薅一把新鲜的蔬菜带走。我很清楚,不带走点什么老人会感到遗憾,随便带走点什么老人反倒会很高兴,但依然觉得,向老人索取是多么地不人道啊。
 
予与取之间,是外婆满满的爱。
 
然而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次竟然是我们与外婆在一起住的最后一个晚上、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以后我们再也吃不到外婆的腊肉、猪蹄、板栗、核桃、干辣椒、干豆角、干土豆片了。永远也不会再有“外婆菜”了。
 
看着窗外被风吹落的树叶,尽管才到10月初,但我却感到一阵阵寒凉,泪水很快湿了衣领。
 
10月5日,因工作需要,我提前返回了北京。6日晚上9点,我给外婆通了电话。一开始我打过去没有人接,不久后外婆给我回来电话,问我到北京怎么样,说她已经睡下了,听到电话后又起床给我回过来。我很是过意不去,简单聊了几句就让她去睡觉了。没想到,这竟是我与外婆的最后一次通话。
 
10月8日,接到父亲的信息后,我第一时间向领导请完假,便买了最快的返乡机票。在飞机上,我倾尽全力地回想起这几日与外婆的点点滴滴以及她的音容笑貌,却无论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一个清晰的画面,所有关于外婆的片段居然都是模糊的。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平时对她的观察和关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机舱座位的两边完全是陌生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再也忍不住哭了一路。这是我平常绝不会表现出的一番样子。
 
叔本华说,“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
 
趁着这个可以独处的时光,伴着轰鸣的飞机发动机声,没有人会在意旁边这个小伙子为什么哭,我放肆了一回。
 
伴着控制不住的泪水,我努力地回忆与外婆的点滴细节,并开始把它们记录下来。
 
外婆是8日凌晨走的,走得很偶然,也很安详,听说一点儿没有受罪。但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串起来。
 
据外公回忆,外婆在头一天晚上,和往常一样给外公做了晚饭,两人吃完看后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了。不少老人都有半夜起夜的习惯,外婆也不例外,但那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间有一点点长,外公担心外婆摔着,于是也起床准备到厕所去看一下,却在门口与外婆撞个正着。
 
外婆问:“你也起来干嘛?”
 
外公答:“我看你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怕你摔着。”
 
外婆开了个玩笑:“你难道还怕我走在你前面了?
 
老人们一般并不忌讳把死亡挂在嘴边,这也是外公外婆多年的默契。开完玩笑,外婆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心悸,于是就在客厅的桌边趴了下来,对外公说:“我胸口有一点点不舒服,你给我找点药。”高血压是外婆十多年的老毛病,导致心脏也不是很好,这么多年一直靠药物保着,但国庆假期这几天状态却出奇地好。外公很麻利地给外婆找了常服的两颗药丸吃下,然后让她躺在床上。
 
老家人有一个误区,一旦身体出现不舒服或者异样,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医院,而是躺下来休息。因为他们总是以为,所有的不舒服都是因为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但这一次,外婆的心痛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手心已经略有出汗的迹象。这时,外公提出要叫醒大舅舅,却遭到了外婆的阻止:
 
“他们白天太辛苦了,让他们多睡会儿吧。”
 
这时,外婆提出让外公帮她擦一下身体。期间,外公已然发现外婆的额头上有汗,于是又提出给远在县城的小舅舅打个电话,让他一大早过来把外婆接到县城去住院。但仍又遭到了外婆更强烈的嗔怪:
 
“凌晨三四点的打什么电话,你不知道时间吗?天亮了再说!”
 
外婆一直都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喜欢做主,且说一不二,越到老,外公越喜欢让着外婆。于是,外公没有再固执。
 
简单擦拭完身体,外婆又提出想外公帮她洗一下头发,说脑袋上太油了。外公表示躺着不好抹洗发露,但外婆提议用毛巾简单沾上一点点擦一下就行了。就这样,按着外婆给的土法子,外公又帮外婆洗了头。
 
擦洗完毕,外婆仍感觉不太好受,于是不得不提出天亮后要到县城医院去住院,而且还提出这次要外公亲自去陪护(以前每次住院大都是舅妈或妹妹去陪床)。交代完,外婆仍执意不要吵醒舅舅舅妈,希望等到天亮再说。这时,外公看见外婆的眼角留下了两滴眼泪,似乎很不舒服。随后,外婆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至终,外婆都一如她一贯要强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生怕给儿子儿媳添了麻烦。就像直到如今老两口都是自己种菜、一日三餐自己动手。似乎冥冥之中,外婆都要把自己洗干净了才离开这个世界,到死都不给孩子们留负担。这就是这位农村老人最为朴素的爱的表达。
 
外公很平静地给我讲完了外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细节。我看着蔚蓝的天空、焦黄的阳光、葱茏的树林、绿油油的辣椒地、四神无主的家犬、还有丢了魂似的嗷嗷待哺的老猫……这一切事物,都还是昨天的样子,但是人已非——外婆再也看不到了。
 
早上,太阳照常升起,可外婆却也看不到了。我忍不住鼻头一阵酸痛,一种莫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忽然问自己,新太阳又有什么意义呢?要是全世界静止在外婆离世之前的某一秒,我宁愿永远不要进步。
 
最可怜的是,外婆喂养多年的小狗,它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我多次去看它的饭碗,发现自从外婆离开到现在,它一口都没吃。还有外婆一直喂大的那只老猫,此时此刻已不知所踪,当它回来再也看不到外婆,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表妹说,“奶奶生前对这只狗特别好,或许它已经知道奶奶走了吧。”
 
都说狗是最通人性的,我相信它此刻心里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但它却不能把心中的感受说出来,因为它不会哭,也许它哭了但我们无法看懂更无法共情,所以它只能以不吃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难受,想想那是何等的煎熬、难受、如鲠在喉?
 
狗且如此,人何以堪?
 
 
当飞机和汽车一点点靠近家的方向,我是那么地希望飞得慢一点、开得慢一点,最好是停滞下来,因为我真的害怕见到外婆离开的场景。所以当车越来越近,当听到鞭炮声响起,我的心里如同被重锤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鞭炮响声,就像是敲响在我心中的丧钟,让我反复在忍不住哭泣和强忍之间来回挣扎。
 
但外公终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男人,他的心里比我强大多了。
 
外公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常听亲戚们说,他比村里其他人的脑袋要灵光得多,年轻时一度被打成“二道贩子”。在我的记忆中,九十年代在他的力主下,外公家在村里第一个引入了电灯、第一个引入了自来水,前些年又以七十多岁的高龄力主将公路修到了家门口,让无数有车的年轻后辈都享受到了红利。每每说起这三件事,村里人无不对外公竖起大拇指。这也奠定了外公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一直被我津津乐道到现在。
 
外公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和事佬、话事人人称“四叔”或“四爷”,足见其在村里的社会地位。记得我小时候,村里要是发生了邻里矛盾,无论是山林田界纠纷,还是夫妻别扭、婆媳不和,等等,大家都会找外公前去调解,“不找村长找外公”成了当地的一种约定俗成。外公还是方圆数里范围内的红白喜事的主持人,在红事时叫“知客师”或“支客司”,就是知会客人吃席,支配大家做事的管事人;在白事也就是丧事时叫“督官”,负责整场丧事的人员分工、协调督办的总指挥。这有点像现在的司仪,但权力又远大于司仪,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必须要德高望重之人才能掌控,要求谙熟红白事各道规矩,加之土家族农村规矩多,一般人根本不懂,比如我,常年读书在外,对老家的各种土规矩已经毫无概念,因此每次碰上吃席这种需要讲礼节的时候,我总会小心翼翼,生怕坏了规矩。
 
其实,外公并没有上过什么学,但他有一个有别于农村人的习惯,就是喜欢看新闻,喜欢谈论国家大事,因此很懂得家国天下之大道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很值得被人敬重的人,也是一位现代版的乡贤,以其最朴素的道德观和人格魅力,为乡村治理作出过重要贡献。
 
说到外公外婆对我的疼爱,很多亲戚都知道。我是他们的第一个男孙,也是长孙,而且从小就特别听话,是他们眼里的乖孩子,从小学习成绩比较好,这让外公一直感到骄傲。
 
与此同时,外公外婆也是我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外婆,她留在我的脑海里的印象最深刻、记忆的片段最多。我的完整童年都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从1到7岁,人生中能刻下原始记忆的6年,也是认知的最早时段,我的记忆里主要就是外公外婆。所以,我与外婆之间的感情是很难用文字来准确形容的。
 
这也我惊讶地发现,从1至7岁的成长经历,竟然能够在一个人心里埋下具有如此强大后劲的精神种子。
 
记得小时候每一次放寒暑假,我都是先从学校来到外公外婆家度过最主要的一段假期,然后再回自己家做作业,而每次返校时,我都特别不想走,都要折腾好一阵子,一般都需要起心动念好几天,下巨大决心,直到最后一刻才能离开外公外婆家回到自己家或者学校。这样的场景,成了我小时候的家常便饭。
 
记得有一次,外婆来我家给父亲过完生日后,就悄悄步行回家了,她怕我难过不让走或赶路。但不久我还是发现外婆走了,一时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随着她的路线一路狂追了1个小时。那时正值冬天,大雪还没有化完,当我在半路追上外婆时,冰冷的雪水早已灌满了我的球鞋,而我却一丝都感觉不到冷。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我和外婆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我们都互相舍不得对方。不得以,外婆又陪着我返回来,第二天才好说歹说把我劝回到学校去。这一幕让我的亲戚们都为之动容,直言外婆没有白养我。直至今日,很多亲戚们都对我和外婆的感情津津乐道。
 
当我考上县城第一高中之后,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大人”,但每次从外婆家返校时,依然要内心挣扎许久,返校后好几天才能缓过神来,一般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才能踏上学习的正轨。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外公外婆家里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一猫一狗,反正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外婆好”。还有舅舅舅妈他们,总之就是十分不愿意上学,只希望在外公外婆家呆一辈子就好。一度,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随外公姓。要不是父亲对学习要求得严,要不是自己学习成绩还算不错,要不是在派出所改名有难度,我真的有辍学或改名的可能。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可笑得很。但我与外公外婆之间的感情,确是真挚而浓烈的。
 
不过上大学后,为了报答外公外婆对我的养育之恩,也为了纪念我与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我将自己的笔名取了外公的姓。
 
我不知道,面对外婆的突然离去,这次我又需要多少时日,才又能缓过来,重回自己的人生正轨上来。
 
一路上,伴随着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夹在满舱的陌生人中间,我挖空脑门地地回忆起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起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如数家珍。一想到外婆的赫然离去,又不由自主地留下眼泪。在这个机舱里,我是个“外人”,所以可以放肆地哭泣。
 
葬礼
 
外公外婆和大舅舅舅妈住在一起,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所以葬礼是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由于外公在几十年如一日的知事、话事、和事工作中,积累了不错的人缘,所以这次外婆去世时,方圆数百里成百上千的客人朋友均来吊唁,场面十分宏大。不少客人对我说,“村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这是见过最热闹的葬礼”。
 
但在外婆的葬礼上,我也时不时地观察外公,发现此刻的他一改在我心中的高大、果毅形象,而是显得那么地苍老、乏力,变成了一个风中残烛般的可怜老人。看着他那佝偻的身躯,我又忍不住眼泪欲出。
 
对于一位与老伴在同一个床沿、同一个灶台锅碗瓢盆叮叮当当过了近60年的老人而言,尽管我相信外公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感性的我仍然不敢去想,接下来的日子,他会怎么去面对没有外婆唠叨的日子?尤其是今年第一个春节,他该怎么度过?尽管有舅舅舅妈们常伴左右,几乎没有碰过锅碗瓢盆的外公,在生活上当然不会有什么难处,但心理和情感上的空虚又有谁来填补?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外公外婆究竟谁会走在前面,但无论谁走在前面,留在这世上的人都是孤独、可怜的,又有谁能体会?我还年轻,自然是不能体会得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外婆的葬礼上,我第一次亲眼而完整地见到了土家族的一种民族文化——“跳丧舞”。
 
按照当地习俗,高寿的老人正常过世后,可视为喜丧,是可以以娱乐化的形式送别的。村里也叫“打山鼓”,或“打丧鼓”,据说起源于罕见而又神秘的古代巴人所创的“毛古斯”舞蹈,这里就不再深究了。如今,县文工团革新出了“摆手舞”,以便于传播和表演,据说曾赴京汇报演出过。坦率而言,以前我并不认为这个民族有多么的民族化,但直到这次在外婆葬礼上,看到穿着民族服装的俊男靓女们跳出专业的“跳丧舞”,才改变了我对自己民族的印象。
 
古时,土家族先民就有“其父母初丧,击鼓以道哀,其歌必号,其众必跳”的习俗。据史料记载:“家有亲丧,乡邻来吊,至夜不去,曰伴亡。于柩旁击鼓,唱俚歌哀词。”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哪家死了老人,村民们闻讯而至,通宵达旦,这叫“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跳一夜丧鼓陪亡人”。
 
“跳丧舞”又称“撒尔嗬”,现在书面也翻译成“撒叶荷”,是土家族特有的一种丧葬仪式舞蹈。一般4人一组、2人对跳,第5人打鼓、领唱,也有3人组、群舞等多种形式,舞者在跳的同时也要和声,因此这样的舞蹈看起来、听起来就都很有气场、十分震撼。
 
所谓“跳丧舞”或“打丧鼓”,目的在于送亡人,一般是从入夜开始,一直跳到天亮,开场时先由一人提锣绕棺边敲边唱,其后掌鼓师和众舞者便以“相合之声”加衬词衬句,歌子曲调宽广、音域奔放、节奏明快。中间只在每阙间隙略微歇息,总之看上去的确是跳了一整夜,所以跳舞者需要具备强大的精神和体力。
 
毫无疑问,当晚为外婆跳舞的这几位舞者是十分敬业的,不仅跳得专业,而且不惜力气。在主家人眼中,越卖力气就越代表对逝者的尊重,因此晚上吸引了大批观众。尽管从头到尾我一句都没听懂,但我还是要借此机会对这些素不相识的舞者致以崇高的敬意。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只可惜这种文化在城里已经找不到了。
 
我想,外婆应该会对这么热闹而专业的葬礼感到满意吧。
 
母亲作为外婆的长女,不顾身体硬撑着在灵堂陪了外婆一宿,我和妹妹也跟着陪了母亲和外婆一整夜,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通宵,父亲因连日操劳过度突患感冒,只得先行睡下,外公则没有听从我们的劝阻,执意要与我们一起守灵。
 
他说:“她(老伴)明天就要走了,最后一夜难道还不让我陪一下吗?我不陪谁陪?”
 
听到这里,我再一次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原本有一颗原理性而僵硬的心,但却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这样柔软的场面。我见不得外婆的遗像,更见不得外公的背影。
 
我没有再去规劝母亲和外公,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都希望陪外婆读过这最后的一夜,都倍加珍惜。
 
望着默然的母亲,我突然发现,她的两鬓竟然布满了白发,这让我惊讶不已。这些年来我一路背井离乡,上学、就业、成家,越漂越远,与家里聚少离多,我对母亲的印象竟然还停留在她四十多岁也就是我二十岁的样子,坚强、开朗、热情、健康、阳光,但却忘了她也是快要奔六的人了。想到此,我不禁一阵难过和自责。
 
这时,母亲再一次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震撼。她倒来热水,不顾外公的推辞,硬是亲手帮外公洗完脚,穿上袜子,换上棉鞋。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深受震撼。虽然给父亲洗脚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但我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去实践过,这让我感觉到震撼和自责。
 
这个夜里,尽管还有很多陪客与我们一起守灵,但我却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是盼着这个夜早点过去,而我只希望这个夜永远不要天亮。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和外婆保持最近的距离,让她永远不要离我而去。
 
约莫在子时,丧舞还在继续,天空应景似地下起了小雨,震天响的鼓声和号子以及男男女女们的舞动,仿佛和我就处在在两个绝缘的平行世界。在这阴冷的夜里,望着外婆的相片,想着躺在里面的她,我是多么想再叫她一声“外婆”啊,我也多么希望她再唤我一声小名啊。但可怜的我,除了暗暗地抽泣,什么也做不了。
 
余光中先生在诗歌《乡愁》里说,“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在我的乡愁里,“乡愁就是这一方黝黝的棺木,我在外头,外婆在里头。”
 

(跳丧舞是流传于清江流域土家族地区的一种丧葬仪式舞蹈)
 
、上山
 
我的老家至今保留着土葬的习俗。上山也叫入土,入土才为安。
 
其实,外婆并没有真的到山上去。
 
她生前给外公说过,希望走后葬得离家近一点,不想被送到荒野的山上去。于是,外公亲自给她选了距离老宅不远的地方,这是一块她耕耘了一辈子的菜地,希望外婆任何时候都能看到自己生前最常去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如何在后人手里传承发扬。这也是我从小玩耍成长的地方,不曾想却成了外婆的长眠之地,如今又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葬礼当日的白天十分晴好,夜里却下了一场大雨。在我看来,这就是老天感动的泪水,而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7时就又停下了,直到葬礼结束后我离开时,又慢慢地飘起了雨花,一直追着我下在返京的路上。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神奇,让我不得不相信外婆在天有灵,一定时她在给自己留好上山的时间吧,总之就是不希望给送葬的后人们添一丝麻烦。
 
出殡前有一个漫长的法式,儿女子孙、侄儿男女们都要前来叩头,村里叫作“奠酒”,即把酒撒在地上,以示最后的送别。
 
在南方的乡村,唢呐是乐器之王,大多用于民间的丧礼之上。唢呐一响,就意味着有人去世了。所以,葬礼上唢呐伴着锣鼓,发出极其悲悯的声音,每一声就像是一帧一帧的倒计时,敲打在我的心房。这是我与外婆在人间相处的最后时光。也是在这时,我见到了一向坚强的母亲的另一面。
 
那一刻,母亲瞬间瘫软在椅子上,突然嚎啕大哭:“我没有妈了!”
 
而我也再没忍住,跟着大哭:“可是我也没有外婆了!
 
我俩的哭声影响了很多亲戚,平时再刚强的舅舅表哥们也都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伴随着道士的咒语,外婆的侄儿男女们依次前来做最后的告别,三叩九拜之后,就要起身上山了。
 
悲至深处,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我甚至突然生出想给外婆烧一部分真钱的冲动。这时妹妹及时制止了我,我才反应过来,烧人民币其实是违法的。
 
奠完酒后,我久久不能离去。每一声唢呐的哀叹,每一捶响鼓的敲击,都直抵我的心室,让我感到阵阵战栗、步履维艰。这是我哭得最伤心裂肺的一个环节,也可以说是我的至暗时刻。
 
但仪式终究还是有结束的那一刻。外婆最终还是被“八大金刚”请出了门,请上了山。按照老家的习俗,在正式下葬之前,法师还有“撒福米”的环节。只见法师用白米在深穴中写下“福、禄、寿”等吉字,然后我们这些外婆的直系后人依次跪在坟前,法师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抛洒“福米”,大家都伸出衣服接住,再送回米篼里,或给一些利是,以示外婆给后人留下了福荫。整个活动,有引导大家化悲痛为力量往前看之意,也是为对逝者的尊重和对生者的鼓励。这个环节,也大大稀释了悲伤的气氛。但于我而言,只有悲伤如故。
 
就在舅舅们给外婆整理最后的遗容时,母亲提示我最后再看外婆一眼。我的眼睛直直盯在外婆的脸上,她是那样地安详而宁静,却面白如纸、冷若冰霜。我以前很害怕见到人去世时的样子,而今天却总是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
 
外婆留给我的这个最后的画面,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此刻,我再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放肆地大哭起来,“我再也没有外婆了!”一时间,我的喉中如鱼刺卡住一般,又像是吃了哑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阵阵干泣,无法自己。
 
母亲见我此状,也是一阵悲从中来,妹妹连忙劝我不要再这样了,以免影响了母亲和大家的情绪。我又何尝不想不影响大家的情绪呢?外婆是母亲的母亲,她一定比我更难过,而她的母亲,又一定不希望她如此难过,如此同理,母亲一定是不希望我难过的。这时,脑中一个理性的小人问我,“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姨妈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说什么外婆其实还是享到了我的福,又说什么外婆这样走就是对我们最好的福气,等等。我突然意识到,外婆走了,我还有外公,于是我立马赶回去看外公,发现他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眼角也早已充满了泪水。其实,外公才是最舍不得外婆的。
 
我越发相信这样一种假设:冥冥之中外婆都一直在看着我们、保佑着我们,不仅生前没有让我们像守病榻那般痛苦折磨过,就连离开时也都是那样地简单,为的就是不给儿女们增添负担。
 
葬礼过后,亲戚们开始帮助收拾家中琐事。看到外公一个人佝偻的身躯,我感觉特别难受,鼻子就像感冒了一般,呼不出气来。我是多么想有能力让他不再受腰腿病痛的折磨,可是我却没有这个能力。
 
由于工作的缘故,我不得不在外婆的坟头都还没有完全修好的情况下,就立即踏上回京的路途。这让我好生愧疚。
 
鉴于父亲生病,我本意留下来观察照顾几日,却被父母和妹妹极力劝返,他们认为工作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我无奈地踏上返京的路途,一路上感慨万千,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小时候我很羡慕别人家是独生子女,但现在我很庆幸有一个妹妹,她在老家工作,离父母不远,绝大多数时间里承担了儿子的责任,甚至有一些久未见面的亲戚竟然误以为她是姐姐我是弟弟,这让我无地自容。俗话说“女婿半个儿”,妹夫却把另一半儿子的角色和责任也扛了下来,这更让我无地自容。一路上我一直在反思,跨越千里到北京求学生活,一心扑在工作上,究竟值在哪里?我觉得这应该是很多在外打拼的年轻人都应该反思的问题。
 
这边,母亲和妹妹则帮助外公收拾家务。她们留下了外婆生前最喜欢的一些衣物,没有在葬礼当天烧给她,母亲还特意给外婆收拾了一张床铺。因为按照老家的习俗,外婆在特定的日子还会回家住一晚。
 
我们把这个过程叫作“回煞”,又称“回魂”,即人走后灵魂还要回家一次,因为有对人世间的思念和留恋。每个人的“回煞”时间是不一样的,必须由专业人士根据忌日时辰按照天干来推算,一般是三四天或十几天之后。传说回魂时可以听到“沙沙”声,即脚步声,是不是回来“收脚迹”我不知道,但这时家人万不可说话,不然它听到后就会流恋不肯离去,无法转世。
 
老家还有一些讲究,比如“五七”,即第35天时,要在外婆生前住的房间里摆好洗脸水和洗脚水,在生前睡的床上放好生前常穿的衣服——总之就是为她最后一夜的休息做好准备。有的地方还讲究“头七”“三七”“七七”,但最重要的是“五七”,至于原因,因为也是一种神秘文化,不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我只知道,“五七”35天之内,作为晚辈的我们,是不可以理发、剃须的。
 
我不怪老家的习俗如此之繁琐,因为那是对外婆满满的尊敬和思念。
 
外婆“回煞”是在14天之后,家人们还会以一种方式迎接她回家。在这之后,她就真的离开我们了。
 
天国
 
外婆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好强的女人天性喜欢唠叨,所以她经常当着我们晚辈的面抱怨外公,但内容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财米油盐的事,在我们听起来感觉很是好笑,就像相声里的逗哏。好在外公年迈后,一只耳朵不灵了,所以外婆每次的数落和抱怨,他都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听见。记得这次回家看望他们,我给了外婆一部分钱,父亲觉得大笔现金存放在家里不太安全,于是建议给外婆存起来。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外婆掌握着存折,却记不住密码,而外公不知道存折在哪里,却能记住密码。这就是他们老两口的默契,是我们孙辈所不懂的。但是现在,这样的默契将永远成为了过去,不仅我们再也听不到外婆的笑声了,外公也再听不到了她的唠叨了。这意味着,外婆真的和我们永别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外婆要是有一天离开了我,我该如何面对?曾经,我总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是个理性的男人,是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的。但真的当这一天突然来临的时候,我却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我常常幻想着老人家能一直陪着我们,哪能想到,她就这么去了。也许冥冥之中,她想到要让儿女们少受一点照顾之苦,所以走得很安详、很果断,只是让我们感觉太突然,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周围的老人家都说这是外婆的好福气,我权当是在安慰我。现在,她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一个坟冢了。
 
离别总是让我痛苦万分,但仍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没有轻易的幸福,只有时而的痛苦,对于已近中年的我,更甚。
 
一路上,我都在自责,外婆直到去世也没有享到我的福,没有等到我得报答或者回报。比如,我曾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里邀请她、许诺她,要接她来北京看一看,看一看我的工作、生活环境,但我一次又一次地食言,直到现在,我永远也没有了兑现承诺的机会。我甚至设想,假如当年不执意留京,而是回老家工作,外婆一定能够享受到我对带给她得福气。但是,现在的我,除了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本来理性思维应该是远远强过感性思维的,我也承认自己的心其实很硬,因为我上中学后就一人独自在外,上大学、找工作、成家、立业,无一不是我的青春我做主,我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曲折的我,心理承受能力应该很强的,但显然,我忽视了自己内心深藏不露的那根“软肋”,外婆就是我的“软肋”。
 
我曾经很多次设想过外婆真的有一天走了之后,我该怎么面对?也不止一次地给自己设想很多说服自己接受的理由,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却显得如此的脆弱和渺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记得上一次流眼泪,是在半夜一梦惊醒后,发现自己竟然泪湿了枕头,因为我梦到外婆去世了,我吓得不轻,连忙把这个梦告诉了妻子和岳母,她们都安慰我说梦是反的,我这是在为外婆增寿。天亮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去,当听到外婆中气十足的声音时,我相信了这种说法。甚至,我一度心生出一种极不道德的龌蹉的想法,隔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梦到外婆去世,我竟然感到无端地害怕起来,我竟然希望自己再做出这样的梦来。
 
临走之前,我为了宽慰外公的心,就给他介绍我的工作生活现状,拿着手机照片给他展示各种荣誉证书。外公显然很是欣慰。让我惊讶的是,他一边看一边叮嘱我:“在外面工作,你要始终跟共产党走!”
 
“跟共产党走。”这就是一位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的农村老爷爷最朴素的心理,以它来教育孙子,何愁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没有正能量?外婆也一样,尽管她只是一位没上过学、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老太太,但她不仅养育了我,还帮助我认识和很多人生的宿命和哲理,在我的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老太太,她的朴素的爱和温良贤德,足以代表当代农村老人的典范。
 
八、脚迹
 
当外婆的“脚印”被收走以后,我开始反思活着的意义。
 
一路上,我努力地回忆外婆曾经去过的地方,尝试着帮她捡拾起“脚迹”。外婆的葬礼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至少有三:
 
一是错误地理解了“孝”的含义,以前总是以为给外公外婆给父母一些钱、买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比如每次回家都给外公买酒、给外婆买衣服,就算是孝敬他们了,殊不知,常回家看看才是最大的孝,显然在这方面我做得很不好。
 
二是错误地以为,作为子女只要在外争气,不给父母添堵,那就是对父母和养育自己的人的最大回馈,其实这也是大错特错。事实上,正如岳父所说,父母并不期待这儿女高官厚禄、光宗耀祖,而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地活着。对于老人而言,膝下有儿孙,病床前有孝子,就是最好的回报。殊不知,明白这些道理时,却已经也没有机会了。
 
三是错误地估算了父母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外婆走后,我翻了一下电话本,发现半年来我和外婆通话竟然不足10次,每个月不足2次,这显然也是不合格的。以此推算,我在从她六十岁即我不足二十岁离家远走,每年回家一次,那么在她晚年这20年里,我们其实只见了20面,这时多么地可怕!由此推算到自己的父母,这辈子我们还有多少天能够在一起呢?这个算术题其实十分简单,但答案却让我不寒而栗。就像在这次葬礼上,当我发现父母不年轻时,却已经晚了。
 
有些人总把“子欲孝而亲不待”挂在嘴边,我原以为那是诗人的矫情,现在才明白,再理性的智者,在这个压力山大的当下,忠孝真的是很难两全的。看到这些文字的朋友,我也希望对你们说一点知心的建议:
 
一是余生之年,常回家看看。百善孝为先,尽孝当趁早。城市化让我们这些年轻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背负着工作地和家乡的两头牵绊,人至中年,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很多时候我们会选择为工作和生活牺牲父母,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所以别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时再去矫情,一定要有条件多与父母在一起,实在不行也要常打电话,问一句“吃了吗?吃的什么?”都是最好的慰藉。以前每年过年,我都能和外婆在一起说说话,汇报汇报我的好消息,但是从今年起往后,我只能到她的坟头去给她汇报了。但她却听不到更不能和我交流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伤心的事情。
 
二是从现在起,关注亲情。对于我们孙辈而言,外公外婆就像一棵大树、一把大伞,他们不仅是庇佑我们成长的精神支柱,也是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的纽带,有了他们,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们才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聚拢到一起,才会觉得我们是如此亲的亲戚。但显然,之前我们都忽略了。我和弟弟妹妹们各奔东西,平时疏于联络,竟然发现自己对表弟表妹们的熟悉程度还比不过同事和同学,我们之间竟然连个微信群都没有。现在外婆走了,我估计她最美好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我们这些孙子外孙们都像石榴子一样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尤其对于独生子女来说,同一个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的后人,应该像亲兄弟姐妹一样。
 
三是从走得再远,也要“回头看”。外婆的葬礼让我意识到,无论我在外怎么努力,即便是在北京落了户、买了房、安了家、生了子,成了“新市民”,但依旧只是一个“北漂”,至少在精神世界是如此,我与外婆的感情,以及与家乡、与父母、与亲人的关系,从一出生就永远扎根在了那座大山里。
 
外婆的葬礼,让我改变了不少过去的刻板观念。比如,过去我只觉自己读书多、思想开明,因此对葬礼这类活动是比较嗤之以鼻的,与大多数直率的人一样,认为“在世时好好照顾老长辈比逝后大操大办要有价值的多”,但这次葬礼却让我看到了它另一重社会功能——那就是凝聚人心、聚拢亲情。这次外婆的葬礼上,我见到了一些过去几年甚至十几年未见的亲戚,我们都感觉是这次葬礼让我们又找到了家族亲情的感觉。
 
外婆的离世,也让我进一步反思了我所经历的那个乡村社会现在的样子。以前每次返乡,我都只是观察到那些积极的变化,比如脱贫致富,比如村民的物质生活变好了,比如乡村的自然改善了。这一次,我发现脱贫后的乡村还面临着这样那样的短板,有的甚至是重要的。因此我也想建议:
 
一是加强农村医疗急救力量。在多年前的一篇返乡笔记中我曾经提到,如今中国的乡村在整体脱贫后,物质生活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这些在城市的儿女所担心的了,最需要我们担心的是乡村的医疗条件。慢性病倒还可以,国家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已基本覆盖,但急性病救治仍然是农村医疗中的一个大问题。外婆的突然离世再一次证实了我的担忧。我把外婆离世的过程与作为医生的妻子讲述后才了解到,其实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城市里,结果或许会不一样。要是家里有人懂得一点点医学,对于常年高血压心脏不好的老人,备一点丹森滴丸或速效救心丸,关键时刻紧急服下,是可以争取半小时的抢救时间的,再若能在半小时内送到最近的医院,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当然,父亲一再安慰我这是寿终正寝的正常现象,但对于相信科学的我来说,我仍然坚信这暴露了农村急救条件的匮乏。
 
二是关注农村老人尤其是空巢老人。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全国6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4.63个百分点,达到1.9亿人。另外,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979万人,占36.11%。这两个数据重合的部分,就是如今生活在农村的老人。说实话我的外公外婆还算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与舅舅舅妈生活在一起,膝下有儿女,媳贤婿孝,再加上自身身体还算硬朗,在亲戚眼中算是有福之人,就像外婆的去世,后人们都认为没有受罪,算是福报。但随着城市化的加快,农村遗留了大量农村老人尤其是空巢老人,这是客观事实。当前我国的人口代际更替形势极不乐观,1.3的出生率将导致我国的人口衰退不可避免,那么可以预见,像父母这一辈60后人,他们在80年代为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而牺牲了自己的生育意愿,导致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等到父母这一辈人都进入国家统计局划分的65岁以后这一类,他们如若继续呆在农村,不能随独生子女进城,晚年将如何度过?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三是增休“服丧假”。我国古代有“丁忧”的文化传统,就是回家守丧三年,也即守孝三年。这虽然是封建文化,但却记录了人情伦常。我的老乡、大明朝湖北籍名士张居正,就曾因未能“丁忧三年”而被后人贻笑,也成了他完美人生中的一个重大缺憾。而当代中国社会,由于城市化、体制、工作、生存压力等多重因素,不仅没有了“丁忧”的传统,甚至连守孝的时间都没有了,很多进城打工者,在家中父母病种时,也是匆匆回家看一眼就不得不返城工作。就像我,在葬礼还没有完全结束就匆匆踏上返程,也不能在家多陪陪父母和外公,而只能心生愧疚。所谓“忠孝难以两全”,概莫如此吧。但我觉得这并不是好的显像,所以要建议有关部门,出台一个能够让人尽孝守丧的假期制度,不说三年,七日总是需要的。因为只有家庭人伦正常了,社会国家才有希望。
 
现在,外婆一个人走了,带走了我仅有的童年美好时光,也给我留下了很多思考。可是,我却还是给她留下了遗憾,没能带她来北京看看我的学校、工作单位和新房,没能带妻子与她上见最后一面,也没能让她亲眼见到自己的重孙。总而言之,外婆终究还是没有享到我的福,我也终究没有把握住机会去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只有这些惨淡的文字,伴着稀松的眼泪。
 
此时,此刻,外婆永远的离开了我,我永远失去了补偿的机会。时光不会倒流,留下的只有惭愧的泪水在这忏悔,想念您的思绪万千,也无法表达我心底下的思念!
 
彼时,彼岸,在那个极为安静的幽冥世界里,既无五色,又绝五音,更没有种种俗世欲念,岂不正可以毫无功利的眼光,客观公允地审视、反省自己走过来的人生之路吗?我想,这大概就是外婆“收脚迹”的用意吧。也许,四十多年以后,如果我有幸能和外婆一样长寿的话,我也许会更理解她。
 
曾经,我是一个害怕死亡的人,每当坐上飞机或者开车出行时,我都会莫名地担心发生意外,妻子则经常嘲笑我是个惜命的胆小鬼。但当外婆离开之后,她突然帮助我改变了对“死亡”的认知,对这一自然现象有了正确的认识。我甚至认为,如果能在同一时间去天堂,也许我和外婆又能相遇,还能再做一世婆孙。我也开始设想,未来要如何走好好自己的每一个脚印,以便将来的我能更好地“捡拾”起来。这些,都是外婆留给我的精神遗产。
 
望着燃尽的香纸,思念着慈祥逝去的外婆,我想,也许我们能做的现在就是去尽孝,去孝顺养育我们的尚在人世的长辈。“百善孝为先”,简简单单5个字,对于成年的我们,却需要用一生去反思。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竟也是人近中年了,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年龄,却显得那么脆弱和渺小,已经感觉到老了。
 
人之一生,走向成熟靠的就是几件比较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事,比如为人夫、为人父以及上无老、下无小,等等,喜与悲之间,人就这么成熟了。但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越发觉得,生命中有很多事情,就像外婆的离开一样,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我命由我,也由天。
 
大约从五六年前起,我开始养成写“返乡笔记”的习惯,每年回自己老家或者回妻子的老家,都会用自己的眼睛和笔,至少记录一万字所见所感,对家乡的风土人情和点滴变化进行存档。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那事儿,这些年无一不是发生着积极的变化,每次回家都能收获满满。今年的“返乡笔记”,我写给外婆。
 
在往返家乡的飞机上,旁若无人之际,我努力回忆着从小以来与外婆相处的点滴细节,希望把婆孙俩的美好瞬间都留在世间。希望远在天国的外婆,在捡拾自己的“脚迹时,能够感应到我。
 
离家返京的路上,妹夫把车开得飞快,似乎是想尽快把我从悲伤里拉回到现实中来。窗外下了一路的细雨,气温降得厉害,让我感到格外的冷,又似乎在反复给我一种肃杀的暗示。我一路没有说话,脑中反复出现小时与外婆的点滴尘间事。
 
回到北京已是11日凌晨。此时的帝都,气温竟与家乡一样降得厉害。冷风拂面,又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外婆家。坐在机场大巴上,窗外显得格外萧条和肃杀,忽觉这座城市显得格外陌生。
 
外婆,我想您了!愿您在天国一切安好,没有病痛、没有劳累、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愿您的福德庇佑儿孙们一生平安。我将用余生去怀念您!也将从现在起把自己的“脚迹”一路收好!
 
情绪杂乱,万语千言,不知所述,草就悼词,以作怀念。

人之生死太寻常,

不可控,

也难量。

千里奔丧,

与谁道凄凉?

世事难料事事到,

泣不止,

心更慌。

梦中又过外婆桥,

音犹在,

笑已茫。

相视无言,

惟有泪千行。

孙欲孝而婆不在,

徒有恨,

又怎样?

——2021年10月8日及11日凌晨于往返家乡至北京的飞机上。

作者简介吴虞,笔名一介蘇生,湖北宜昌人,土家族,现居北京,自幼在清江支流边古长阳人发源地附近的一座乡村长大,童年时听祖辈讲述巴山楚地的蛮野故事,形成了对毕兹卡文明的启蒙和兴趣,近年来坚持每次返乡撰写万字笔记,记录家乡的美丽蜕变和风土人情。

“回不去的乡愁”

全国图文征文大赛通知

乡土,乡音,乡情。乡土是我们的根,乡村是我们的魂,乡情是我们的梦。乡土文学是一切文学的源头,是文学之根。

如果说文学是漂泊游子的人生驿站,那乡土就是可以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宁静港湾。纵观文学史,乡土一直是正统文学即主流文学的书写题材。古今中外,概莫于此。就中国文学而言,无论文学起源的诗经,中兴的唐诗宋词元曲,还是明清的小说,都深深地打上了乡土文学的烙印。至于近代,乡土文学成就更加斐然,一个个巨匠级的优秀乡土文学作家,一部部优秀乡土文学巨著的诞生,独领风骚,主宰了近千年中国文学史。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到近代乡土文学的繁荣。从沈从文的《边城》巴金的《家》,到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再到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秦腔》,一代代杰出的乡土文学作家为我们矗立一座座乡土文学丰碑。


当今社会,文学被边缘化,商业化,中国农村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阵痛。城镇化,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发生了越来越剧烈的矛盾冲突。城市扩张,持续高涨的打工潮;移民迁徙,候鸟般的飞来飞去,使所有的人都成了没有根系的浮萍。“回不去的乡愁”,一谶成真,“乡愁”成为一代代城里人永远想圆都圆不了的梦。

“回归乡土”,让文学慰藉孤寂的灵魂,让艺术温暖落魄的梦乡,为此特主办“回不去的乡愁”全国性图文征文大赛。现将在关事项公告如下:

一、参赛人员 作家、诗人,画家、摄影家、乡土文学社会员,以及广大文学、美术、摄影爱好者。

二、作品征集

1、时间 2021年7月2日至12月30日

2、征文内容以农村题材为主,兼顾都市乡愁情怀。文学体裁:小说、诗歌、散文、故事、传记,特别关注老照片、村史、家族史和打工笔记等非虚构作品。图文作品:含乡村、乡情、乡音和乡愁元素的美术摄影作品。

3、来稿请注明“回不去的乡愁征文“字样,发至359880941@qq.com邮箱。凡是没在公众号发表过(含自己的公众号)的注明为“原创作品”,择优在《乡土文学》平台发表,然后参赛。已经在公众号(含 网站)发表过的作品,请注明发表时的作品网址链接,直接参赛。

三、奖项设立

特等奖1名 奖价值600元《乡土文学丛书》和期刊一套,授于“乡土作家”“乡土诗人”“乡土画家”“乡土摄影师”等荣誉称号;一等奖3名,奖价值400元《乡土文学丛书》和全年期刊一套,免费吸收乡土文学社长期会员;二等奖6名,奖价值240元全年期刊一套;三等奖9名,奖价值120元期刊2本。所有获奖者均发荣誉证书。


四、比赛程序

本次大赛分征文大赛和专家评定作者综合素质展示两个阶段。  

1、征文大赛一个作者可同时参加多项比赛,但同类作品只许投稿参赛一次,请慎重投稿。

1)初赛:编辑按投稿顺序,遴选100件优秀作品入围参赛,通过评比选出50人进入复赛。

2)复赛:从初赛结果中选出40名作者参加复赛,通过评比选出30人进入决赛。

3)决赛:从复赛结果中选出30名作者参加决赛,通过评比决出获奖等级和名次。

2、专家评定和作者综合素质展示

1)专家评定:组委会随机聘请10位专家给决赛前30名选手打分,给出名次,写出评语。

2)作者综合素质展示:决赛前30名选手,在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专辑和专家、文友的评论文章,引起广泛关注,组委会将其作为决定名次参数。

五、评比规则

本次大赛以作品质量为主,阅读点赞打赏为辅。由各门类专家、乡土文学研究中心工作人员、编委会编委和编辑部编辑,共同组成评审小组。最后确定名次,以无计名投票形式,胜出,保证公平公证。

六、其他事项

1、本次大赛寻求合作冠名企业,有意者直接联系主编,微信号damo359880941。

2、本次大赛取消稿费,所有打赏用评奖、发奖、出刊成本。

3、本次大赛如果争取到赞助商或部门经费支持,将发放与奖品同等额2至10倍数量的奖金。

大赛组委会

2021年7月2日

乡土文学社公告 

投稿用稿规定   凡投稿者,请加主编微信damo359880941,在括号里标注作者姓名(或投稿笔名),关注《乡土文学》公众号,否则一律不用。投稿必须为原创,凡在公众号发过的作品不能投,否则,因此而耽误发稿,将拉入黑名单。投稿方式:邮箱359880941@qq.com,小说、诗歌、散文投稿群和分社、文苑群编辑择优选 稿。选稿期限为15天,过期不用,作者自行处理。

入会手续   提出申请-填写邮寄表格-交纳会费-办理会员证。长期会员终身会费:一次性交费600元。临时会员200元,不办证,优秀作品可在纸刊发表。

附:乡土文学社章程(链接 

征稿启事   本社从即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征集优秀长篇小说和影视剧本,建立优秀长篇小说和影视剧本库,向影视拍摄机构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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