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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周首次自述:我那苦命母亲的人生突围

公周说:咱们新书(购书链接《向上突围》)扉页有这样一句话:献给我的母亲和引路人马女士。这不是应景和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和客观评价。这篇文章,讲的就是母亲四十年人生突围的奋斗史。明天是母亲节,敬祝天下中华母亲节日快乐、幸福安康!

题记:

人生路上,父亲决定起点,母亲决定终点。

01 缘起

人到中年,羁旅近半,思绪常常陷入过往。

在周围人看来,我从贫困乡村起步,靠个人努力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名牌大学,考取选调生和部委公务员,提拔顺风顺水,后来又离职下海,挣了点小钱,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已经算是人生赢家了。

其实,这话只讲对了一小半。相较于人生的低起点,过去 20 多年的奋斗确实没有白费,命运的馈赠超出了童年想象。但赢家远远谈不上,也绝不能简单归功于个人努力,更饱含着母亲的数十年辛劳付出和潜心栽培。

她凭借一己之力,把我们从贫困的深渊里拯救出来,打破了一个农村家庭近百年闭塞保守、安于现状的低效循环,以最富感染力的言传身教塑造了我的人格、性格和精神世界。她的人生坎坷而饱受苦难,却把全部好运留给了我,让我有机会从容自信阅历人间景色,品尝世界上最甘甜的滋味。

母亲是伟大的同义词,但具体到每一位母亲,操守品性千差万别,带给孩子的悲欢苦乐截然不同。阅历越多,我越发体会到自己何等幸运,越发理解了母亲所遭受的艰难险阻何其不易。

这篇文章,本意并非歌颂,她拒绝这样的歌颂。因为辍学,她甚至无法读懂这里的绝大多数字符。只是我,一个站在人生半场的中年人,无法抑制记录的冲动,以及对记忆淡漠、流失的恐惧——希望通过讲述一位农村母亲和农村少年艰难的人生突围,为更多年轻母亲提供启示,懂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将印刻在孩子的灵魂深处,成为他们心中最持久的光和热、最可宝贵的生命礼物。毫无疑问,这是中国人数千年生生不息,传承民族精神所依赖的机制和原理。

02

母亲是上世纪50年代初生人。

姥爷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被共产党收留,有机会读书识字,成年后在乡镇政府工作。姥娘是地道的农村妇女,没读过书,善良而软弱。两人结婚后,先后生育了四儿三女,母亲是家里的大姐。

那时候农村极端贫困,姥娘营养跟不上,奶水不够吃,只好把煎饼嚼碎了,喂给婴儿时的母亲充饥。缺衣少穿的日子,随着弟弟妹妹降生,变得更加艰难。她不得不担负起家庭里“一个大姐半个娘”的重任。要么下地帮着干活,要么在家照顾弟弟妹妹,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几乎从未享受过童年的快乐。家里穷,常年不见荤腥,榆钱饭、窝窝头、地瓜干,连这样粗陋的饭食都常常没有着落。又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四舅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这成为母亲一生中难以忘却的伤痛。

姥娘本来身体就很弱,生育压垮了她,只得常年虚弱卧床,家务基本指不上。母亲到了上学的年纪,进校门没几天,就被姥爷喊回了家,造就了母亲一生无法弥补的重大缺憾。弟弟妹妹们都上了学,毕业都有了稳定体面工作,只有对家庭付出最多、牺牲最大的母亲,不得不面对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一生。

大姐的角色,加上过早的繁重劳动,塑造了母亲略显粗犷、争强好胜的性格。她说话大声大气,做活儿干脆麻利,挣工分比男性壮劳力都强,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不怕苦、不偷懒,50岁之前甚至没睡过午觉,每天都像一团火炽烈燃烧,为她所爱的人付出和牺牲着。

随着弟弟妹妹们长大,家中已经不那么需要她。这时候母亲已经二十多岁了,从极度操劳中直起腰来,她发现自己是整个家庭中被完全遗忘的那个。弟弟妹妹们都转了城镇户口,吃上了公粮,而她既没有读过书,也没学过什么手艺,还守着全家唯一的农村户口。

除了继续卖力气,她别无选择,只好去县里服装厂当上了合同制女工。这份工作短暂而难忘,几十年后母亲还常常兴奋地给我们讲:“别看我没上过学,还拿过第一名呢”,“厂里组织职工比赛,看谁裁裤子最快最好,我不仅数量最多,厂领导拿来检查,一点毛病都没有,都问这是谁做的。最后在厂里贴了大红纸,我的名字在最前面……”这种“争第一”的强烈进取心,对我的影响难以估量。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母亲和父亲结婚,怀上了身孕,只得选择离职,用厂里学到的手艺,做起了个体裁缝。

裁缝是个耗体力的苦活儿,整日辗转在缝纫机、锁边机、剪刀和熨斗之间,没白没黑、伏案劳作。或许源自好强的天性和责任感,或许源自没文化的自卑,母亲做事极为认真,每一件衣服都要精益求精,不许有一点瑕疵,答应别人的活儿,连夜加班也要赶出来。哪怕在两次怀孕和哺乳期间,也是闲不下来。孕期反应大,还常常失眠,她睡不着就起来干活儿,不知不觉就要熬一个通宵。让她痛苦不堪的顽固性失眠和颈椎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只可惜,一些人虽然沾亲带故,却市侩油滑、工于算计,往往辜负母亲的一片好意,让她常常陷入失望甚至自我怀疑。在极为贫困的乡村,“人善被人欺”几乎是一种普遍规律。数十年后,她仍然对一些事难以释怀。

北方农村的冬夜,寒冷刺骨,房间里像是冰窖,大冷的时候连尿盆都有冰碴。至今我眼前常常浮现出这样的影像,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值孕期的母亲披着大棉袄踩动缝纫机,发出清脆急促的嘎达声,口鼻间吐出淡淡的白气。突然一阵静默,是因为踩得太急,绷断了缝纫线。母亲咬一咬线头、用手捻拢,再伸下头努力看清针孔,小心地尝试多次,嘎达声才重新响起。

这一针一线浸透着她的心血,寄托着她的人生希望,更是对不公命运的坚决抗争。而我将永远记得,一切人生成就的源流起步于此、功业积聚于此。

03 生意

我出生以后,母亲的担子更重了。

80年代,正值超生严打,连奶奶都帮着大队领导软硬兼施,要母亲去把我流产掉。母亲坚决不从,留下了多年家庭矛盾的导火索。我出生后,奶奶一家拒绝帮忙照看。出于无奈,也是要为自己争气,母亲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

缝纫活儿不能放下,又怕我乱走乱爬有危险,就找了一口腌咸菜的大瓷缸,把我安顿在里面。从只会坐着的幼儿,再到手扶着缸沿转圈圈的学步小孩,我在咸菜缸里待了一年多。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小腿略略有些蜷曲,或许就与学步期的这段经历有关。

尽管百般小心,危险还是发生了。我2岁的一个夏夜,突然停电了。房间里只有蜡烛微弱的灯光,而我又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玩闹中倒退着被铝锅绊倒,一屁股坐进了煮沸的饺子汤里。母亲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缝纫间里冲出来,顾不上心疼和自责,连夜找车子把我送到了隔壁县的地区医院。我腰部、臀部、大腿重度烫伤,皮肤与衣服粘在一起,母亲抱起我时,一大片皮肤顿时脱落下来。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很糟,每年都听说十里八村有人因为烧伤烫伤丢掉性命。正值盛夏,感染风险更高,幸而母亲当机立断,找车子把我连夜送往规模最大、条件最好的地区医院,经过医护人员全力救治,才化险为夷。

后来听说,隔壁村子有个小孩脚上烫伤,家人没有重视,老人迷信偏方,给伤口敷上草木灰,结果引发感染溃烂,送到医院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次遇险,让母亲歉疚和心疼不已。时隔多年再看,其实是那段孤立无援的家庭奋斗期,偶然中带有必然的一个注脚。

缝纫很辛苦,收入也有限。随着家庭负担增加,母亲也在寻找新的生意门路。因为一直做裁缝,她对布料很熟悉,去进货时看到卖家生意火爆,不由得心生羡慕。回来兴冲冲地对家人说,某村某人卖布料,一天肯定能挣一百块钱!

父亲一家人都是思想闭塞的农民,对做生意天然排斥,更想不到什么生意真能挣那么多钱。奶奶讥讽道,“(遍地)都成钱儿了吧?”在他们看来,母亲只是“瞎折腾”,“想一出是一出”,总想标新立异跟大家不一样。所以他们一如既往采取打压、孤立、贬损甚至抱着胳膊看热闹的态度。本钱不支持,人工不参与,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只是喋喋不休泼冷水、说酸话。

母亲很愤懑,但并没有放弃。她狠下决心,一边继续做缝纫,一边到处打听进货门道,东拼西凑借来本钱进货,又买了一架脚蹬三轮车,在全家人的反对声中做起了赶集卖布料的生意。

随着经济改革,大家腰包里逐渐攒下钱,对衣着打扮也舍得投资了。母亲既懂布料,又能缝纫,待人热情,能说会道,很快就在竞争激烈的卖布圈子里争得一席之地。如果顾客需要加工,当场买下料子、量好尺寸,下一次赶集的时候,母亲就能把做得妥妥帖帖的新衣服带过来。时间长了,信誉积累,生意越来越好,每天的收入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即便这时候,奶奶一家仍然执迷不悟,在他们看来,只有春种秋收才是正道,蔑称生意人为“贩子”,挣再多钱都是投机取巧。还有很重要一条,他们认定做生意总是要“蚀本”的,风光都是暂时的,一点也不值得羡慕。母亲进货不惜下本,多挑花样和新款式,想着回来能卖好价钱。可父亲总是恐惧压货,不耐烦地呛她,“谁要啊这个?”“这么多能卖完吗?”这样的争吵,几乎持续了我的整个童年。

谋生的艰难,可不止于这些家庭内部的纷争和拌嘴。底层竞争残酷,可不讲什么温情脉脉,而是赤裸裸的拳头政治。母亲入行晚,生意却好,早就引起了一些欺行霸市的老江湖不满。他们很懂得察言观色,一看父亲就是那种老实懦弱的男人,又很少到布摊去,满以为母亲一个弱女子没什么本事,吓唬几句、使使绊子就能把她挤出市场。没想到,他们碰到了硬茬。

母亲虽然柔弱,却从不怕事。她吆喝着招揽买家,旁边有人起哄打岔,她马上毫不示弱提高嗓门。她谈价钱时,旁边有人恶意压价拆台或者贬损布料质量,她冷静地谈完这一单,挺胸抬头去找这人当面对质,靠气势和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对方心虚地缩起脖子。面对油盐不进、出口伤人的对手,她也骂过阵、打过架、挂过彩,不管对方多么强悍、怎样拉帮结伙,她从来不认怂气短。这些办法都不奏效,人家花钱找到集市工商所的大檐帽,专门到母亲摊位上找茬。母亲不仅不低头,反而据理力争,让工商干部张口结舌。(这里需要感谢孟大、孟二的仗义出手,更多细节可参考:一个草根腐败家族的兴亡样本 | 万字深度纪实 · 完结

母亲做人敞亮,不计得失,愿意与人为善,经常帮人看看摊子、行个方便。附近做生意的其他摊主买衣服,总能得到折扣价格。谁家有个急事难事,她也力所能及搭把手,所以她的人缘很好。时间长了,再有谁想欺负她,连周围的人都不答应。

04 苦

这几年,我在日常工作之余,还写写文章、做做咨询,几乎全年无休,每天连午睡、锻炼的时间都是精确计算的,大量文字写在后半夜和出差路上。不少同学关心我的健康,也对我的“拼劲”和吃苦精神感到不可思议。

其实,与母亲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或者说,母亲的坚韧、尽责、吃苦耐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贵精神,全方位影响和塑造了今天的我。

卖布比缝纫挣钱多,大大改善了家里的生活,可每一分钱都浸透了母亲的心血和汗水。她不仅要继续做裁缝的活儿,还要驮着堆成小山的布料四处赶集,在露天里经受风吹日晒、霜刀雪剑,常年不得休息。在农村生活过的读者都知道,大集往往设置在四无遮挡的空旷地带,比如河坝外侧的滩地,或者镇子边缘的空场。夏天烈日当空,连个树荫都找不到;冬天北风呼啸,穿着几层棉袄站不住脚。就是这样一份生计,母亲坚持了15年之久。

这15年里,她的皮肤反复灼伤,晒成了酱油色,松弛得像一层油纸。冬天两颊、两手、两脚都要长冻疮,又疼又痒甚至溃疡。夏天热得像蒸笼,汗水一直流进眼睛里,给她留下了结膜炎的病根。每到夏天都会复发,分泌物让眼睛睁不开,奇痒无比,反复擦拭又导致眼角皮肤溃破发炎,疼痛难忍,其中痛苦难以言表。

最初几年,母亲蹬人力三轮车驮着千斤重的布料,长时间保持拼命向前蹬的姿势,体力消耗过度,导致胳膊、手腕和头颈神经性震颤,至今端碗都会晃起波纹,拿起勺子都会撒汤。后来换成摩托三轮,一次因为载货过重来不及刹车,连人带车翻到了旁边路沟里,身上多处擦伤,胳膊脱臼,不得不在家休息了几天,这或许是她屈指可数的缺勤记录了。

是的,为了挣钱养家,几十年里母亲几乎全年无休。哪怕下着大雨大雪,整个集市上空荡荡没有人,她也要把摊子撑起来。冻饿一天回到家里,还高兴地对我们说,咱们拿了“独市”,卖的都是好价钱,临回来还又卖了好几条裤料。就连姥爷姥娘过生日这样的大日子,她也要先去集上摆摊到中午,再托人看着摊子,急匆匆去露个面、吃几口饭再回来。

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母亲靠着勤劳的双手,逐渐改变了因为父亲懦弱、我家在全村垫底的困境。在爷爷家既不出钱也不出力的情况下,她亲自操持、忙前忙后,盖起了窗明几净的大瓦房,还吊顶、刷墙,做了简单装修。我们家在全村最早装上了电话,当时足足花了三千多块钱,简直是一笔巨款。家里买了冰箱、彩电、洗衣机,补上了结婚时缺失的三大件。母亲还用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给父亲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引来全村多少男人的羡慕眼神。

小时候,每天最盼望的时刻是傍晚。远远听见三轮摩托车的马达声,我们就冲出去迎接散集回来的母亲,跟在后面推车,又蹦又跳一路回到小院。每当这时候,母亲都会从车把解下布兜子或者塑料袋,笑着说“老鸟打食回来了”,慈爱之情让我永生不忘。那里面都是我们爱吃的炒花生、猪脸肉、剔骨肉、炸丸子、火腿肠和各种水果。印象比较深的,还有那时候流行的“毛蛋”,也就是尚未孵出壳的半大鸡仔。吃过几次后,又听人说小孩不能多吃,也就作罢了。有一次邻居小孩在我家吃了一顿饭,回去对父母哭诉,人家某某为啥学习好,每天都能吃鸡蛋!

有时我们也会去集上找母亲,在人山人海中远远看到她的遮阳伞,感到那么亲切,忍不住赶快跑过去。母亲向来以两个儿子为骄傲,周围一起做生意的人,都常常听到她对我们的夸奖。看到我们来了,她总会掏出自己的水壶,嘱咐我们多喝水,还会去副食品摊位帮我们买些零食。到了饭点,就托人帮忙看着摊位,带我们去吃集上的牛肉包、羊肉汤和三鲜水饺。平时她是不舍得花钱的,中午饭都是从家里带些煎饼、咸菜,随便凑合一下。

多年过去了,我吃过很多山珍海味,最难忘的味道永远停留在童年。味蕾的刺激短暂而肤浅,深沉的母爱却像阳光雨露,永恒滋润着孩子的灵魂。

05 转

母亲受够了没文化的苦,把读书视为两个孩子唯一的出路。

或许是因为遗传了她的聪明头脑,或许是她潜移默化的重视和提倡,我从小对读书感兴趣,5岁多就跟着哥哥去教室旁听。按本地的政策,不满7岁学校是不收的。母亲找了几次村小的领导,好说歹说才算把我留下,那时候我还不满6周岁。

因为年龄小,第一年我跟得有点吃力,到二年级已经如鱼得水,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三年级时村小合并,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位贵人谭老师。在他的欣赏栽培下,我的成绩在全年级遥遥领先,还当上了班长。谭老师教语文,我对文字的热爱由此快速滋长,一生受益无穷。

母亲鼓励我们读书,但并不只看重课本和分数。我们是村子里最早读到上下五千年、十万个为什么、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的孩子。但凡我们提出买书的请求,母亲从不吝惜价钱。每去一次新华书店,往往要花掉上百元,大致相当于一个礼拜的生活费,这在其他农村家庭是不可想象的。

那时候,我们兄弟两个成绩好、懂礼貌,长得也端正挺拔,是众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母亲的眼光不限于此,做生意四处奔走,让她很清楚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广阔,小水洼里养不出真龙。

有一年春节,在邻市大工厂工作的大伯带家人回来,问我考了第几名、多少分,我高兴地答考了第一名!语文多少分、数学多少分。没想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说,他家孩子两门课都是90多分,在班里还排不上到前5名。言下之意,农村的教育水平不行。(此处可参考:人生最残酷的真相:你的极限只是别人的底线

这一切被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小学四年级时,她下定决心让我们兄弟两个转学到县城。这在封闭保守的村子里,无异于天方夜谭,毫不意外引来种种非议。

村里人都不能理解,明明有学上,干啥还要费钱费力、多此一举?城里学校当然好,可你一个农村妇女有本事把孩子塞进去?上学无非是识字算数,念完初中就能打工或者当劳力了,折腾这几年有什么意思?别看你家孩子在村小学还挺行,出去还不知道咋样嘞。

不仅外人有看法,家庭内部意见也不统一。父亲为人懦弱无主见,爷爷奶奶家则历来看不惯母亲的“折腾”,双方矛盾多有积累,虽然当时父亲和大伯、三叔已经“分家单过”,但家里大小事还要受到爷爷管制。父亲懦弱无能,在家里是“孙头”,连爷爷都看不上他,兄弟们也常常踩他。这些人把母亲举家搬到城里的计划,视为对家族的对抗和叛逃。他们更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个已经初具羽翼的小家庭独立发展甚至后来居上的可能。

另外客观来说,到城里上学就涉及到租房,吃喝用度都要花钱买,家里的农田也顾不上耕种,成本确实很高,困难可想而知。

如果父亲挺起腰杆,支持一下这显而易见有利于长远的决定,母亲也不会那么难。可他不仅保守无能,还颇有愚孝的味道,惟父母的马首是瞻。

母亲再一次面临孤家寡人的困境,个中凄凉可想而知。但她坚信孩子的教育压倒一切,只要对孩子有利,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她四处奔走,发动起全部社会关系,了解转学和入学政策,转着圈找人帮忙说情,前前后后半年多时间,不知道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委屈,几次失去希望、几次又柳暗花明,终于把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办成了。我见过好几次,她坐在家里的电话机前呜呜痛哭。可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理解这痛哭的意义,这次转学是影响我们一生的重大战略抉择。

为了节约路途时间,保证吃住环境,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在城里每一次升学,母亲都要带我们搬一次家,始终保持在学校附近10分钟路程以内。读大学之前,我从来没住过校,没吃过学校的大锅饭。早自习6点钟就要起床,母亲永远比我们更早起,为我们准备早饭。她从来不买街上的油条包子,或者面包饼干之类权作敷衍,而是认认真真正餐一样炒菜,实在来不及也要煎个面糊、炒几个鸡蛋,煮面条都一定要搭配西红柿蛋汤。高中时,每天早上还催着父亲骑老远的路,专门买一锅鲜牛奶回来。

随着成衣工业发展和冲击,布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再加上到城里读书以后,房租、水电、学杂、日常消费和人情花销大幅上升,家里的经济状况日渐紧张起来。那时候家里包饺子,母亲只买5块钱猪肉,给我和哥哥包肉馅儿,自己吃的却是茄子、南瓜、豆角馅儿。我们喜欢吃卤猪肉,她就给我们哥俩一人买一块猪耳朵,自己买最便宜的肺头凑合。

经历了刚刚进城时的短暂波动,我们兄弟两个很快又追了上来,始终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初中毕业时,我们又先后考上本地教学质量最好的县一中,比亲戚家的孩子省去了一大笔借读费。由于接触面更宽了,老师同学综合素质都大为提高,我们的性格也更加开朗,待人接物更加自信,在学校还第一次接触到了计算机,这些都是农村学校不可比拟的。万般艰辛见到了成效和希望,那称得上母亲人生中心情最舒畅的几年。

06 滋

母亲是充分信任我的,哪怕知道我做错了事,也会尽力保护我的自尊心。之前在一篇文章中讲到,我小时候有一次恶作剧,把邻居家的小女孩推到了灌渠里,一溜烟跑回家关上大门、吓得心乱跳。人家找上门,母亲还在认真为我辩解,后面知道真相也没有过多责怪我,只是好言好语给人家赔不是(此处可参考:性冲动与死亡恐惧:一个男孩的青春期往事)。

母亲总是鼓励我,从没有打过一下,更没有恶语相加、辱骂嘲讽过。她常讲起这样的故事:

一位算命先生路过村子,看到我家背靠一口陈年深井、远望山丘,东边是灌渠常年有水,捋捋胡须、拍掌叫好,朗声唱了一句:“远山深井细水流,不出公子出王侯。”母亲并没有请他看风水,只是恰好在墙外菜园子拔草,听到了这番话。

之所以后来对我们常讲,既是因为算命先生的话切中了她内心最大的渴望,也是希望通过这个故事培育我们的自信、激励我们成长成才。

我从小成绩好,作文写得也好,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母亲很高兴,经常趁我们不在家,要父亲一篇篇读给她听。有时候我放学回家碰到了,她还会很不好意思。这种无形之中的认可,让我平添了更多写作动力,校刊上时常有我的稿件,初一时我就在全国作文大赛中拿了奖。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却很有政治敏感性。很多年前,某Xie教还没有暴露,就已经打着治病的幌子在地下疯狂传播。母亲在服装厂做工和赶集卖布的朋友中,有好几位都痴迷不已,集也不赶了、奶牛也不养了,打定主意跟着教主升天堂。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来家里“传道”,塞过来各种书籍、光碟,拉拢母亲上贼船。母亲不懂什么是Xie教,但还是坚决拒绝,还从一个农村妇女的朴素视角劝告他们,共产党坐天下,怎么能信李某某呢?这辈子都过不好,还想什么下辈子?你们还得想想孩子的前程……

母亲经历了人间疾苦,年轻时却不改爽朗大气的天性。她喜欢开玩笑,编顺口溜朗朗上口,做缝纫活儿时还会唱几句歌儿。她没读过书,却在成长、谋生的过程中,加深了对社会、对人生的认知,积累了很多待人接物的规矩和道理。

母亲待人热情,从不斤斤计较,总会给别人更多,不喜欢占人便宜。虽然已经各自分家,但姥姥家的大小事,她还是带头参与、主持公道,需要钱的时候她总是冲在前面。亲友来家里做客,她总是做一大桌子菜热情招待,每个盘子都要堆出尖尖来,生怕人家放不开、吃不好。有人来求助,不管是借钱、还是办事,她总是尽量满足,实在不能满足的,也始终态度真诚、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帮着想想别的办法。

她经常教导我们,一句话可以暖人心,一句话可以伤人心,事情帮不帮没关系,起码要有个积极态度,让人家受到尊重、面子上过得去。

爷爷一家是地道农民,不善言辞,说话粗糙,爱甩脸色,习惯用反问句和质问语气。母亲极不赞同,经常用作教育我们的反面素材。母亲经常强调,“话能开心锁”、“守着矮人不说短话”,教导我们照顾对方感受、理解对方关切,防止言多必失、语出伤人。她重视情绪管理,有话说在当面,在我记忆中从没有黑着脸不搭理人、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对孩子发脾气的情况。

母亲很注重言谈举止的细节,从小就教给我们走路要挺胸抬头,男孩子大步流星。发现我们玩手指、抖腿、把腿架到椅子扶手上,都会第一时间温和提醒。她要求我们说话要清晰干脆,“一句是一句”,不能含糊其词、磕磕绊绊。每到家庭聚会等场合,她都要求我们给长辈敬酒、祝酒,还不能讲那些太套路的祝酒词,需要用自己的话、表达真情实感。高中之前,她每天晚上饭后都要问问我们,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处理的,双方说了什么、后续情况如何,然后润物无声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教给我们更好的处理方法。用今天时髦的话说,或许这就是复盘吧。

这两年做咨询服务,我常常提到“家学”这个概念,很多概念和理论的创造者其实是我的母亲,这位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的农村妇女。

我常常感慨命运的不公,如果母亲生个男儿身,或者但凡有机会读几年书、把常用的汉字学会,她毫无疑问会书写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传奇,甚至改变世界。我出身草根,但我的“家学”超越了阶层,甚至比绝大多数城市家庭更深厚,这是我取得一切人生成绩的基础,也是我写下几百万文字,苦心传播这些观点和理念的初衷。

07 错缘

当我自己也结了婚、有了孩子,经历一些人间沧桑后,终于可以鼓起勇气说一句,母亲与父亲的婚姻是一场悲剧。

母亲当年被“大姐”角色耽误的,不只是青春和受教育的权利,还有婚姻。别的姑娘都是二十出头就开始谈婚论嫁,可母亲直到29岁那年,两个弟弟都结婚生子了,才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个军人,气度不凡、能说会道。母亲和他很聊得来,有了初步感情,后来意外发现男方在作风方面有些问题,她毅然决然选择了放弃。不得不说,这段经历给她的感情观念留下了阴影,促使她最终选择了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父亲。人品固然是好的,但她忽略了性格、能力、观念的巨大差异,这些注定了这段婚姻充满困顿和煎熬。

随着婚姻生活的持续,父亲眼界狭小、不敢担当,性格孱弱、轻言放弃,充满幻想、眼高手低的毛病越来越凸显。他只是高中毕业,却颇有“书生气”,对不识字的母亲有些鄙夷。

几十年里,他幻想过搞民间发明,整日在家捣鼓电路;跟过老板,几年下来老板的生意收摊了,他的报酬一分钱都没拿到;母亲劝他一起做生意,他却瞧不上眼、拉不下脸,自以为做生意让他这个文化人“掉价”;他想考律师资格(当年还没有司法考试),可又被那几本大部头的教材难住了,连续几次铩羽而归,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他整天骑着母亲买给他的摩托车乱跑,可就是不知道每天忙了些什么。后来他开始幻想买彩票发财,家里的墙上贴满了一期期中奖号码,躺在床上整日苦思冥想、点点划划,试图从中找到点石成金的神奇规律,结果可想而知。

父亲总是自以为是,不知道整天在琢磨什么,连最简单的事情都能办砸。母亲凌晨三四点钟坐长途车去外地布料市场进货,跟他说好当天下午几点钟在车站接着,可十次倒有七八次见不到人。母亲为了省钱,徒步在市场里来回挑选布料,选好了扛在肩上,都舍不得雇个车子或人力,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又累又饿。好容易一路颠簸回到本地车站,却找不到父亲的身影,那时候又没有手机、联络不便,只好强忍着怒火在车站守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到父亲姗姗来迟。回到家里,他们会爆发剧烈争吵。那时候,我只看到母亲的暴怒和绝望,父亲的辩解和沉默,甚至会觉得母亲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我哪里知道母亲所经历的一切。

父亲思想保守且顽固,对一切改变现状的尝试表示抗拒和恐惧,跟他商量个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也不行、那也难办,总之就是行不通,从来不像正常人一样找出路、想办法。布料生意不景气了,母亲一直在寻找转型的机会。2000年以后,房地产和大型基建项目如火如荼,本地很多人靠销售建材、挖掘机和租赁钢模板发了财。母亲也想做这个生意,顶着父亲的强烈反对,四处考察、租赁摊位,可还是被父亲的“非暴力不合作”搅黄了。一个女人,又不识字,想靠一己之力把这门高成本、高风险、高资源消耗的生意做成实在太难了。

做生意总有成功和失败,对此母亲很能理解。但她始终不能释怀的是父亲的糟糕态度,这个家她操碎了心、付出了太多,一个人担负起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把所有重任压在自己肩膀上,为什么那个真正应该担责的人无动于衷,甚至从中作梗、千方百计要把事情搞坏呢?她想不通。对岁月流逝的强烈焦虑、与同龄人中成功者的暗自比较,让她愁肠百转、郁结难平。她无数次想要离开父亲,但最终还是因为放不下两个孩子,选择了痛苦隐忍,直到今天。

父亲是个坏人吗?显然不是。他所暴露出来的种种缺点,都是人性愚昧、保守、懦弱元素共同作用的必然。只能说他与母亲实在不般配,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不是一路人。勉强纠缠在一起,只会导致彼此痛苦折磨、伤害至深。勉强维持的婚姻,或许对两个孩子的健康成长有所帮助,但对他们自身来讲,毫无疑问是一场悲剧和灾难。

我常想,如果父亲没有遇到母亲,继续在与世无争的村庄里沉默过一生,贫穷但安稳,甚至还能有一点道德和知识上的优越感,会不会比卷入时代的巨浪手足无措好得多?而母亲应该寻找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两个人合伙做任何事业,恐怕都会缔造不凡业绩。只可惜,婚恋错配是人间常态。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谁又能提前识破命运的陷阱呢?

从懂事起,我都把父亲作为自己成长的反面典型他所暴露出的缺点,我都竭力避免和改正。经过艰苦努力,我成为了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子汉,为母亲带去些许告慰,但她的人生痛苦以及由痛苦衍生的新的悲剧让我也无能为力。

08 缺

母亲不是完人,自然也有缺点。有些是天性使然,有的是优点过分强化,不可避免走向了反面,而后天缺失良好教育放大了这些问题。

母亲做事风风火火,性情比较急躁,刚性有余而灵活不足。有时候待人过于强调实在、诚恳,忽略了边界意识,可能会好心办坏事。对自己要求很高,对亲人朋友也是如此,虽然不是双标,但现实中大多数人都达不到她期望的光明磊落,所以常常陷入失望。对自己的看法笃定、坚韧,但有时固执己见,基于以往屡屡力排众议取得成功的人生经历,越到老年越表现出路径依赖,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解。因为自幼经历的艰难和不公,婚姻生活中的委屈和愤懑,导致她内心缺少爱与阳光的滋润,更年期以来陷入了严重的迫害妄想和情绪焦虑,身体劳损和顽固性失眠,让这些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在我们两兄弟中,我与母亲性格最为接近,她对我的发展寄予厚望。虽然在学习、工作和后续事业发展上,我总体达到了她的期望。但在婚姻家庭生活方面,因为种种阴差阳错和家庭矛盾,她并不满意。由此衍生的矛盾和严重误解,成为我们母子之间近10年关系紧张的根源。回首望去,我毕竟还是少不更事,犯了很多错,很多问题考虑不周全。有时过于护着妻子,恰恰起到了反作用。这些冲突伤害了母亲的感情,让她对我的信任大打折扣。

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母亲对我数十年的期望,惯性太过于强大,像很多母亲那样无法完全适应儿子走向独立的巨大变化。她希望我做的,是自己坚信对我最有利的,却忽略了我的独立判断和价值选择。

过去很多年里,我对母亲也有着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深受母恩,对她充满无限爱和敬仰;另一方面又对她的一些极端做法难以认同,对她心存隔阂。进入社会之前,我甚至有很长的时间因为她身处社会底层、做一点小生意而自卑。

这种自卑是潜在的、似有若无的,很多时候我自己察觉不到,但确确实实存在着。比如在十几年学业生涯里,母亲一直盼望着参加一次我的家长会,享受一下其他家长们羡慕的眼神,可我竟然从未让她如愿。原因是她长得不美丽,穿戴打扮也是农民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写字,没办法签名领材料。

等我真的有了自己的工作,在大城市落下脚来,终于克服了内心中长久积蓄的自卑感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荒谬可笑,自己曾经多少次伤害过母亲的自尊。

母亲快70岁了,仍然坚持在街上卖一点儿童玩具贴补家用。这时的我,比当初强大了很多、社会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反而能够泰然自若地走在身边帮她。可学生时代的我,一无所有却有着强烈的自卑和虚荣,给自己留下了永远难以弥补的遗憾。我多么懊恼悔恨,多么想再有一次机会,把母亲请到教室里、站在讲台上,向老师和全班同学介绍她的伟大人格和数十年牺牲,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母亲,一个被时代和命运埋没,原本可以改写人生、改变世界的伟大女性啊!

时至今日,我已经彻底与自己和解、与过往和解。我曾经无法理解和认同的东西,毫无疑问母亲是第一个受害者。作为儿子,作为她燃烧生命能量所散发的光和热的消费者,我受益太多、回报太少。我对她的理解和尊重,不足以达到她所应得的千百分之一。当她在精神痛苦和自我压榨中无助挣扎时,我不该再与她辩论、争执,而应该跳进漩涡里抱住她日渐佝偻干枯的身体,给她作为儿子的爱和温暖以及包容,正如数十年来她从贫困封闭的深渊里拼尽全力拯救我的那样。

我已经三十几岁了,人生小有所成,但前途依然茫茫。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母亲的感恩和回报。我的骨与血、梦与剑,都是她所赐予,我的一切所得都建立在她数十年含辛茹苦的哺育之上。人生太不公道,牺牲者从未得到应有的回报,消受者却视之理所应当。改变这种不公,从我开始、从自己的母亲开始。

09 结语

这就是我母亲的故事,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一个燃烧自己改变三代人命运的坚强女性。她的人生并不幸福,但她凭借吃苦耐劳、坚忍不拔、无私奉献的可贵品质,树立了为人妻、人母的崇高标杆。在我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她是毫无疑问最杰出的女性。

今天很多人热衷于躺平,拒绝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即便为人父母者也不再像上一辈人对孩子毫无保留。人们渴望现世享乐,拒绝考虑太过长远的未来。既然人死之后一切化为乌有,怎么可能甘心过牛马一样的艰苦生活,换取所谓下一代的人生逆转?

然而,有一条颠扑不破的规律是,世间幸福和苦难都是恒定的。从来没有凭空的享乐,也没有无厘头的颓败。当我们所消费的,超过自身创造的,一定有人为之付出了额外的代价。任凭这种状况持续,必然通向人生的腐朽。

明天是母亲节,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和人生引路人马女士,也献给普天下中华母亲。愿每一位母亲的牺牲不被辜负,愿母亲们哺育出更多坚毅伟岸的健儿,惟其如此,我们的民族才能永远生生不息、续写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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