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周荣耀】情乱情人节 (第二章）

真正倒霉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以3分之差与大学擦肩而过。

凌姐戴着文科高考状元的桂冠走进北大校园。

我们两家送凌姐上了北去的列车。

在车窗口，我和凌姐泪眼相对。

凌姐拉着我的手说，梅子，你千万不要灰心，继续补读，明年再考。

大哥和凌妈妈也一个劲地鼓励我。

凌姐的临别一席话，成了我们在站台上议论好久的话题。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我们家经济十分困难，爸妈都下了岗，爸爸在一家公司看仓库，每月也就700块钱，这可是我们家全部收入。我就是真考上大学，能不能读得起大学，都是一个问题。

我失眠了。

我没有去遏制失眠，都18岁的大姑娘了，难道不该盘点盘点自己吗？

盘点的结果，不禁使自己大吃一惊。

我发现，我的脑子里其实已经少有别的什么了，有的都是……比如凌姐，比如大哥，比如凌妈妈，比如……没别的，真的，满脑子尽是凌家的人和事。

有趣的是，我在凌家进进出出将近两年，居然不知道大哥叫什么名字，这并不是我心粗，因为在日常交往中，从来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使用大哥以外的称呼，起码在我与大哥的交往中。

我忽然想起我对凌姐的一个承诺，在她不在家的日子里，我要经常去看看凌妈妈，凌妈妈腿脚不太好，该有个人照顾她。我想，起码在她儿媳妇没有进门之前，我都该去陪陪凌妈妈，这是在理的，凌妈妈两年来对我的照顾我是不能忘记的。至于我是否复读，是否继续参加高考，答案只有一个：NO！

我准备马上找份工作，或许工作后，再参加成人高考，利用业余时间读完大学课程，yes！

翌日，我敲开凌姐家门，开门的是大哥。

请进。

大哥很客气。

我没有马上进屋，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要单独跟大哥在一起，哪怕几分钟甚至几秒钟，我心里总是像揣着个小兔子。

呃……大哥，我来看看凌妈妈。

我说。

大哥说，噢，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们家，我妈去美国了。

去……美国？怎么……去美国？

我十分意外。

大哥说，其实，我妈就是特地为小妹读高中来大陆的，小妹上了大学了，我妈也就不必在大陆久住了，她要去美国，去帮我大姐照料两个小孩子。

噢，那……那我就回去了。

我旋即离去。

离开凌姐家，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惆怅，是什么……为什么……莫名！

我很快回到我的现实中来，我应该尽快找工作。

没想到找工作那么难。好的单位，好的岗位，嫌我的学历低。差的单位，苦的岗位，爸妈又不让我去，我自己也不很情愿。

一段日子，我成了无头苍蝇，乱撞乱闯的。

哎哟，我成了高不成低不就了。

都说女人一生有两次重大选择，一次是工作，一次是嫁人，可我这第一次选择就这么麻烦，但愿第二次选择不这么麻烦，但愿。

所料不及的是，我的第二次选择搅和到第一次选择里来了。

我爸的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叫黄光辉，打小就在一起玩，是撒尿和泥巴的铁哥们儿。只是在我爸当兵的三年里，两个人才分开过三年。但是，三年里，我爸给他写的信比给我爷爷写的信都多。

黄光辉小我爸一岁，尊称我爸老哥。

黄光辉有个儿子，叫黄磊，黄磊喊我爸伯伯，伯伯前面不带姓的，以示亲热。

我跟黄磊不一样，他爸爸，我喊叔叔带上姓，叫黄叔。

那天傍晚，黄叔兴抖抖地来到我家，说为我找到了一份工作，特别好，在他朋友的集团公司办公室做一名文员，处理内部文件，月基本工资八百元，除劳动统筹和医疗保险由公司统一办理外，其它每月七七八八加起来，能拿到一千块钱还冒头。哎呀，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高资。

可是，黄叔有个附加条件，就是要我爸爸妈妈兑现早年的承诺，要我给他家做儿媳妇。

我爸说早年是说过这话，那是开的玩笑。

黄光辉和我爸差不多同年结婚，老婆差不多同年怀娃儿。两人曾经就着小酒，看着电视，许下承诺，说如果都生了儿子或者都生的是女儿，就免谈。要是生了一男一女，将来就是一对。可巧，他家生了儿子，我们家就生了我这个闺女。

多少年来，两家一直走动，多有来往，关系一直不错。

记得小的时候，我妈一上夜班，怕我爸不会带我，就把我丢在他们家，我和黄磊总是跟黄阿姨拱一个被窝睡觉，黄阿姨一边一个搂着我们，黄磊总要往我这边爬，黄阿姨就抽他屁股，说男娃不能跟女娃睡一边，黄磊就嚷嚷为什么，还在被窝里学狗叫吓唬我。

我和黄磊从小一直玩得不错。黄磊长我不到一个月，喊我小妹，我一直喊他磊哥。我们两家有什么事情需要跑腿的，总是我们俩。尽管磊哥初二就辍学在家帮他爸爸开早点店，我们却一直没有断联系。我早上上学，不管吃没吃早饭，总要绕到他们家，油条烧饼什么的总要吃一样的。肯定地说，我们俩都喜欢对方。但是，我们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并没有再深一层的意思，起码我是这样的。当然，如果真是要缔结姻缘，我们是般配的。磊哥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吧，属于男人当中的二等残废。当然，我不也就一米五五嘛，我想我前世可能是个日本人，没准就是日本矮子（爱知）县人。磊哥人特别好，他什么都让着我，什么都想着我，这也许就是我喜欢他的主要原因。我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油嘴滑舌，喜欢耍贫嘴，耍得不仅我开心，我周围的同学都开心，他是我初中一帮要好朋友的开心果。

应该说，我和磊哥从小就十分投缘，实话实说，做黄家儿媳妇，我是情愿的。

可是我爸坚决不同意这门所谓亲事，说黄光辉这是乱点鸳鸯谱，胡扯蛋。

我没吱声，爸爸不同意，我哪敢说什么？

但是，当着磊哥他爸的面，我爸却打着哈哈，与他东扯葫芦西扯瓢的，并赶紧让我妈弄几个菜，要留他喝一杯，说有话慢慢叙。可磊哥他爸说他忙他累他没空，晚上还要和面，明天一大早还要紧赶着炸油条。

磊哥他爸走了。

走前，他丢给我们家一句活动话，说成，那更好，两家在一起请双方亲友吃顿定亲酒，开支由他出，什么时候办事，那是以后的事了。不成，也没关系，他照样带我去面试，面试成不成那就另一说了。并叮嘱三天回话。

黄叔说的不成也没关系，这话我怀疑，不成的话，这事肯定就算拉倒了。

我爸头大了。晚饭，我和妈妈早就吃好收了碗筷了。爸爸一言不发，长吁短叹，自斟自饮一个多小时。

妈妈本来陪坐在爸爸身边，见爸爸久不吱声，也不敢挑起什么话头，转身去收拾厨房了。

我在看当天的晚报，继续在招工广告版里搜寻着。

B大胡话！

爸爸突然骂开了，骂出南京市最有名气的市骂。他忽然站起来，忿忿地撂了筷子，然后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靠着椅背，像是要跟谁干仗。

我知道，爸爸在生磊哥他爸的气。这回生的气不小，脏话和脸上的青筋一道出来了，比比到底哪个粗。

我索性拿了报纸钻进自己的房间。

我刚坐下，就听爸爸大约是跟妈妈说话，边骂边说，他老小子也不掂量掂量，他儿子初中还少读了一年，都炸了快四年油条了，他还敢打我闺女的主意，我闺女至少还是个高中生，上了大学就出头了……他要真的够哥们儿帮我一把，我会领他的情的，怎么搞起这一套来了，小市民！简直就是小市民！二五郎当的！

算了算了，你们俩好起来，割头换颈子，毛起来，一口一嘴毛，狗脸！也怪你不好，谁让你开那个玩笑？这年头求人不知道多难。

我妈数落起我爸来。

我没想求他，是闲聊聊上这个话题的，他就顺杆子上，说他有关系，有个哥们儿在一家集团公司管人事，拍着胸脯要走这门子，我还就不呵着他，告诉女儿，不去那家倒头公司面试，不去！真是B大胡话！操！

好了好了，难听不难听啊？啊？！

妈妈压住爸爸的火，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不急，女儿才18 ，急什么？就是工作和对像一块解决，我还要看看他是什么人。我们丫头不是随随便便就嫁个人的。找工作，慢慢来。找对象，更要慢慢来。

妈妈的话也对，我急什么？我就不信找不着一份如意的工作。

从此，我们两家也就不再来往了，我和磊哥也没再联系。

说心里话，我常常想磊哥，想得有点难耐。我想我们两家即便不开亲，我和磊哥做一辈子好朋友不可以吗？干吗把关系搞僵？

我爸太横。

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就说的我。

天天翻看晚报的我，突然看到一则南京岱华果品总汇征求生意伙伴的广告，嗬，广告很气派，登在报眼处，说目前已开连锁店六家，为了拓展连锁业务，准备在本市增开四家，共开十家，有意者可与岱华总汇联系。

傍晚，我把这个广告给爸爸看，告诉他岱华总汇就是大哥的公司。我想，城东南角这一带还没有一家像样的水果超市，我们家刚好住在一楼，临街还有一个约三十平米的院子，稍做改造就能开店，我们何不开一家小型水果超市？我爸我妈，还有我，我们共同打理门市，我还去找什么工作？

爸爸用大拇指扣住中指，对着报纸用力一弹，发出叭的一声，说道，好……好是好，不过……不知道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资金问题确实是个问题，货款倒是不怕，借得到的，若是需要一笔押金，就是加盟费，那这事儿就黄了。不管怎么样，爸爸还是让我去找一下凌家大哥，探一下大哥的口风，看看怎么个加盟法。

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岱华总汇找大哥。

在大哥的办公室里，我跟大哥说了我们的想法。

大哥奇怪地看着我的脸，我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

大哥离开老板椅，走到我面前，像不认识我一样，说你没找到工作，怎么不来找我？我这里缺人手哇。都怪我，这么长时间没去你家看看。

我怎么说呢？我压根就没有想到来找大哥，更没想到到大哥这里来上班。我没话可说，只是给大哥一个笑，是自我解嘲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道。我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大哥，痴痴地笑着。

大哥对我们的支持绝对了。押金，也就是加盟费，全免。货款，也不必先付，先把生意做起来，按月结账。

水果店很快搞定，大哥还为我们这个店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地久天长水果超市。巧的是，连锁店号正好排到第9，这号好，9为久嘛，地久……天长。

爸爸辞了那家看库房的工作，和我一起经营地久天长。

妈妈除料理家务外，也帮我们照应生意。

还别说，这生意从开业那天起，几乎天天红红火火。

我们算了一笔账，月净利润，比我爸一个月挣的工资高出5倍还绰绰有余，创我们家收入史最高纪录。这样下来，我们的一年收入，相当于过去十年。

爸爸开心，开心得三不三地搞几句他老家的扬州白话，搞得难听死了。但是，难听他还搞，管它有人没人。

妈妈开心，开心得即便在厨房里做饭，还时不时地踮几步狐步，踮得难看死了，难（南）看朝北看，她说，整个烦不了。

我当然更开心，开心得都成病态，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眠，卖出去的水果，有时都忘了收钱。

我在想，我要不要去大哥那里一趟？去干什么呢？去感谢他？好像不必。自打开了超市，我们家也装了部电话，大哥他每个礼拜都打一次电话，对我们又是表扬又是感谢的。我就奇了怪了，谁感谢谁呀？但是，不管怎么的，我发现我的心总不得安稳，一闲下来就想到大哥，我起码应该去看看他。

去看看大哥的想法怎么也兑不了现，白天忙，只有晚上了。其实，说晚上，那都是夜里九点钟以后了，九点之前，还是忙的，有不少市民都是利用晚上出来散步时，捎带些水果回家的。通常，我们一直都要忙到晚上九点多。

那天，我忙完了，三把两把将自己收拾了一下，赶紧地就要出门。

我妈拦住我，说梅子，这么晚还到哪里去呀？

我……我去同学家……有事。

我不是故意撒谎，就是顺嘴这么一遛。

你……这是去哪个同学家呀？

我妈还追问，还像过去一样，没完没了。

我因为压根就没想好，一下语塞，没想到我爸接上话茬。

我爸对我妈说，问那么多干吗？她爱去哪去哪，天天忙着，不得放松放松呀？

那……那好好……走走走，放你的松去吧，小心点，晚了打的回来。

妈妈说罢，不再言语了。

知道了。

我应声离去，出门就打的。

我奇怪，一向对我严加看管的老爸，这回怎么变了？想换了个人似的。嗯，都是生意做得好，让高兴闹的。

我一个的直接打到凌姐家，噔噔上了三楼。

我知道这时候只有大哥一个人在，我想跟大哥聊聊，聊什么都行，只要开心。

当我站定在门口时，却突然感到太冒失了，我没有跟大哥约呀，他这会儿在家吗？即便在家，会不会累了一天，这会儿睡了呢？即便没有睡下，是不是在忙什么事情呢？或许有什么客人正在与他交谈？

哎哟，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转身离去，贼一样，生怕此刻大哥突然开门看到我，那就一个活丑。可谁知道，仓皇逃离的我，结结实实撞在一个正上楼的人身上。哟！我被上楼人扶住。定睛一看，上楼人正是大哥。天啦，我怎么偏偏就没想到大哥此刻还没有回家呢？真是要多活丑就有多活丑。

大哥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说，你——梅子，怎么?

我，我……

我莫名其妙地打着连我都不知什么意思的手势，懵了。

大哥问，你这栋楼，还有别的同学？

哎对，对，我刚从同学家出来，太晚了，就……

我胡乱地应话答话。

那不用急，我开车送你回去。

大哥说话就下楼。

哎哟，那多不好意思，我……

我没再说什么，跟着大哥下楼。

我其实不想走，我不就是冲大哥来的吗？可是谁让我遭遇这样一种境地？左右不了，只好顺坡下驴，违心地钻进大哥的汽车里。

一路上，我在想，大哥什么时候买的汽车，我怎么不知道？我又奇怪自己，大哥买汽车，管我什么事？干吗我得知道？

大哥一边驾车一边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我胡乱地应答着，其实我根本没有心思回答大哥关于生意的话题，干吗见面总谈生意？难道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

我注意了一下大哥，觉得大哥好像有些憔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就生出些心疼。毕竟，大哥身边没人照顾。

我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莫名地让大哥停车。因为这里，离我家稍远一点。

车停了，大哥朝我看了一眼，看得很认真，随即，微微一笑，好像有点神秘。

他干吗神神秘秘地看着我？还那样子笑，笑得我心里虚虚的。

这条路，不知大哥送了我多少回，不过以前都是步行，现在用车。可是既然用车送了，我又不让他送到家门口，这是为什么？大哥神神秘秘地笑，想必他好生奇怪了。难道大哥看出我什么心思？难道我真的有什么心思？我觉得很自然的呀。或许，我的这一自然，恰恰就流露在不自然的表现中，我的心有点乱！

你……走回去？

大哥问我，语气很平静，不带任何的意识倾向。

嗯。

我回答，有点心不在焉。

小心点，再见。

大哥向我扬起抓着方向盘的手。

再见。

我应着，却没有去开那车门。

大哥见我没动弹，以为我不会开车门，就将身子靠了过来，伸手去开车门。大哥的头正杵在我的胸前，我甚至闻到一股我从未闻到过的气味，想必那就是奇特的男人味。想不起来是那本书上介绍过，异性的气味能调整对方的情绪，甚至能制约对方的生物感官。

我有点晕。

车门开了，大哥为我开的。

我不得不向车外迈出一条腿，好长时间，我才迈出我的另一条腿。

大哥目送着我下车。

我在车外站定，手扶着车门，却没有立马关上的意思。

相持，短暂的相持，却又是那么长久。

大哥没有催我关门。

我仿佛听见从车内传出一声叹息，轻轻的，微微的……

不知怎么的，我浑身好像被什么激了一下，不知哪来的胆子，我又重新钻进车内，重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并不假思索地冲大哥说，大哥，我不想回去，我们上哪儿去……飙车好吗？你这新车，我还想坐坐……

大哥又是一笑，微微地，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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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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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荣耀，安徽枞阳老洲人，现客居南京，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或独立（合作）出版，多部（篇）作品获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影视小说《金陵孤儿》、《情乱情人节》、《家之秘》，以及由本人改编的电视剧本；长篇小说《秘方情结》，长篇纪实文学《烂漫樱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