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祖

还未到清明节，就有人做清明了，各种姿态美拍，小视频刷满朋友圈、微信群，各地风景都一一展示在眼前，千姿百态，万紫千红，各有特色。尤其是我的家乡小视频内那熟悉的声音，那秀美的照片，显得那么亲切。

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始，爷爷和母亲就在算还有多少天是惊蛰，再过多少天就是春分，还有多少天就是清明节。爷爷和妈妈是在算爸爸还有多少天可以回来做清明，而我是在算爸爸还有多少天就可以回来带给我好吃的糖果。我们在家里算，爸爸在单位里也在算，还有多少天可以陪爷爷聊聊天，看看妈妈和孩子，回家做清明、安排春耕。

我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着爸爸回来带来的欢乐。只要爸爸回来了，爷爷不会只顾着管我们帮妈妈多做点事，我也不会因为做错事被妈妈打，偶尔做好一件事还受到表扬呢。所以，清明节对我们全家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爸爸总是能在爷爷和妈妈预算的日子里赶回来，通常会看好天气选择在晴天里的日子里、星期天的头一天回来，除了在省城读大学的大哥不能按时节回来，剩下我们几个孩子都在家，都可以一起去为祖宗上上坟。

按我们老家风俗，新坟做清明必须提前做，传说过了惊蛰亡人就会收不到家人烧的纸钱。老坟都是选择在惊蛰后、清明节前、春分前后去拜祭，在坟头上插上标、摆上碗筷酒菜（现在改成水果糕糖、鲜花或是塑料花了）。听说亡人在阴朝地府，拿到老家称为标子的剪纸旗帜，才可以得到活在世上的亲人拜祭给他们的饭菜和钱；而放鞭炮，就是相当于我们喊他们吃饭，不放鞭炮他们就听不到我们在阳间的呼唤。

做清明的头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开心地围在桌边吃过团圆饭后，清理完桌子，就开始做清明标子。爸爸从灰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卷旧报纸和大红纸，先把一张报纸裁成一条条，再裁成一节节，接着教我和小哥搓成麻花状纽扣，把一张大红纸和一张旧报纸按顺序上下摊开裁成大方块。妈妈、姐姐和二哥把裁开的大方块拿在手里一层层叠成一个三角形，拿起剪刀先剪去三角形的顶端，再左一下、翻过来右一下地来回剪开，边缘留约二公分连着的宽度，一直剪到底，然后拿起我和小哥搓的麻花结穿在三角形顶端的孔里，举起手猛一抖，一个像链条一样的标子就做好了。父亲拿起标子挂在墙上，一边按着辈份数着：这两个给老太奶、老太爹，这两个给曾老爹爹、曾老奶奶，还有这几个给我奶奶和我外公外婆的，还有这是给祖堂老十爹的……

爷爷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在干活，边和爸爸妈妈聊天，这一夜主要话语是聊着祖宗的故事，聊着祖宗每一代历史，聊他们的生前故事和死后传说。其中爷爷聊到了比他高一辈的老“曾十爹爹”，听说没有子嗣，说的其他我记不住了，只记住了这位老十爹爹平时爱说爱笑，嗓门大，说话声音哄亮，是吃鱼被卡死的。爷爷说他老人家可怜，没有儿孙去拜祭。爷爷描述十老爹爹坟头的样子，说很好认，就在名叫“东应怀”山腰的一条小路上，往东边走到底就到了，看到一座平圹坟，没有石碑，就是的。嘱咐爸爸妈妈带上我们去他老人家坟头拜祭一下，给这位老祖先送碗饭吃。

第二天鸡叫，尚未大亮，父母亲就起床，做好清明拜祭祖宗的饭菜。妈妈煮了一条鲢鱼，红烧了一块大肥肉，还有红烧油炸生腐，不用刀切，不放任何作料，传说亡人会把作料当成草的。再用三个小碗装满白米饭，备好三双筷子、三个小酒盅，还有一瓶未开封的白酒、一大捆大表纸、昨夜做好的标子等。爷爷年岁大了，留在家里看门，爸妈听爷爷的叮嘱，带着我们从最近的祖坟开始爬山。秀美的大山都有名字，我们先去了最低最近“对面山”，这里的祖坟最多，有曾老太爷爷和曾老太奶奶，再到老爷爷和老奶奶，再到奶奶……

我们每上一座坟，就要摆出碗筷祭品，在坟头上插上标子，拔去柴草。爸爸会对我们说，这是谁谁的坟墓，然后拿出一打黄裱纸点燃，放一串鞭炮，再让我们磕头，通常是让我这个最小的后辈先磕。而母亲会对祖坟虔诚地说，老祖宗，我们来看你了，这是我的小女儿，你保佑她平安成长，好好读书呀。我们兄妹几个按顺序磕头后，妈妈再磕，爸爸总是在快烧完大黄裱纸后才磕头，然后又很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弄着在燃烧的大黄裱纸，妈妈将少许未燃尽的碎纸捡回火中。妈妈说：“烧给老祖宗的钱不能弄烂了，也不能缺角的，他们和人间一样，完整的钱在阴间才能用得掉。”一直等到大黄裱纸烧尽，妈妈才收拾祭品，父亲让哥哥把酒盅里的酒浇在墓碑上，我们再去邻近的祖坟一一拜祭。

一路前行，爸爸和二哥在前面为我们劈荆斩棘，我和小哥一路兴高采烈地采摘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姐姐采着山上的蕨菜，父亲和母亲提着装有祭品的篮子，不时地叮嘱我们几个小的走路注意。偶尔，父亲来拉一把快要跌足我们，教导我们如何迈步子，如何走山路避开荆棘，如何上下坡抓住小草和树枝，这样可以不让这些植物伤到自己的手或划破衣服，还可以减少上下坡的力度和摔跟头的风险。父亲还给我们讲每座路过的大山故事，我深刻地记得父亲教导我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然后再给我们解释，君子应像天宇一样运行不息，即使颠沛流离，也不屈不挠，接物度量要像大地一样，那么就没有什么不能承载。我那时听得是懂非懂。

每到一座坟前，父亲和母亲按照爷爷描述的地势情景察看，对号入座后，重复头天晚上爷爷说过的每一位祖宗的故事给我们听。有些老坟，常年没有家族后代的拜祭，早已茅草灌木丛生。只有通过石头垒起的坟墓的边缘来寻找墓碑。像这样的老坟，没有下人为此添土，基本是平陷的，墓碑有的挺好，有的已经陷到土里看不到了，若不是我的爷爷高寿又热心，很难有人能记住或知道这些老坟了。就算有人记得，也不一定愿意一路汗流浃背，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我为爷爷不忘祖脉情怀，父母礼仪孝道而感动。我们也乐在其中，很真诚地给这位不曾相识，更无感情的老人坟前磕了一个响头。这样的礼节，随着姐姐嫁人，哥哥们一个个外出工作成家，还有爷爷去世，拜祭的人越来越少，二十年前就剩下爸妈和我三人行，年复一年地为这些寂寞的亡魂拜祭。

再后来，我的父母也去世了，时代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亲们不再是面对黄土背朝天地朝迎晨露、晚披星月地上山砍柴，下地做农活。老家的山因常年没有人登上去砍柴，荆棘丛生。我们兄妹几个居住在异地城市，路遥山远，每年一度长途跋涉，也只能气喘嘘嘘赶回去提着水果鲜花去爬山，在父母及爷爷奶奶的坟头去拜祭一下。那些祭拜的道道程序早已简化得不能再简化了。那些老辈祖坟，很多晚辈人一无所知，我虽然知道一点，但随年龄增长逐渐淡忘，加上长年雨水冲洗山坡，很难找到那些坟地了。我们也只能在现已不复存在的百年祖堂原始地，去烧点香裱纸，让那些老祖宗都到这里来取点吧。

望着远山，儿行千里仍相思，思绪难收，我心惆怅，愿所有已故人的族人好生安息吧，来年清明再去拜祭。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