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年代
人生当中总会耳闻目睹，躬身亲为许多不可计数的事，大到竹头木屑，小到鸡毛蒜皮。有些事早已石沉大海，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影踪也不残存于脑海，烟消云散于记忆的漫长深渊中，成为再也无法打捞上岸的往事；有些事犹如晴朗夜空中一颗颗若隐若现的星辰，只要撩一撩手，就可以触摸到；仿佛一望无际的海边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贝壳，只要伸一伸手，就可以捡拾到；而有些事则珍藏在心底，无论岁月如何久远，都尘封不了，搁置不了，淡忘不了，时常涌动成一股历久弥新的清流，汩汩地流淌于心底，不干涸、不源绝。
上个学期给同学们教授《少年闰土》（部编版六年级语文十一册第25课）这一课，当讲解到第一自然段，让学生们品读、感悟闰土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这一内容时，不知缘出何因，突然间竟让我联想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一件记忆犹新的事。无疑，这一内容犹如一枚细小的石子投入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不止不绝。于是，一桩关于筹集资金包几场电影在村子里放给村民们观看的事情一帧一帧地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前期，当时农村人的某些生活几乎为零，比如政治生活、职业生活等；某些生活方式极其简单，比如家庭生活、公共生活、体育生活、文化生活、娱乐生活等。
在我深刻的印象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收音机、唱片机、手电筒、挂在房屋内侧墙壁上收听的大口径的高音广播喇叭等，是家庭中最为珍贵的电器，或是家用电器了。不知是哪一年，村中有一户王姓人家从外地拎回来一台陈旧的录音机，让村民们围观专注了好一阵子，奔走相告了好一阵子，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子。人们无不在为那台录音机不仅能播放就播放，能暂停就暂停，能继续就继续，还能把人的声音或歌唱录下去循环往复地播放而惊愕不已。那会儿，电视、电脑等多媒体在农村的普及率为零。我时常想：假如那个时候，有人从外地拎回来一台电脑或是搬回来一台电视机，村民们该是一副怎样瞠目结舌的表情了。记忆的屏幕依旧是十分清晰的，没有落上岁月的灰尘。由于家中没有收音机，为了听刘兰芳说的评书《杨家将》《岳飞传》《赵匡胤演义》等，我跑遍了整个村子，去寻找有收音机存在的地方。
引以为幸的是：父亲那会儿会修理收音机，且修理技术水平在当地方圆几公里以内可谓是家喻户晓。若是有人家的收音机坏了，就会在周末（父亲只有周末或假期才有时间修理。父亲已经辞世多年了，但他当年修理收音机所用的一些工具、图纸、配件，我至今还在精心地为他保存着，如磁棒、电阻、万用表、电烙铁、电容器、电路图，晶体管，自己组装的干扰器等。这个组装的干扰器可神奇了，父亲不仅可以利用它来修理收音机，还可以让别人家正在播放的收音机发不出声响）用口袋提着，或是怀抱着到我家找父亲修理。一些生活于洪泽湖里渔船上的渔民还会顺便用篾篮或小桶提一些刚刚捕捉出水的新鲜鱼虾来，此举大大改善了我家的生活条件。父亲修理收音机时，毛病小的，稍微等上片刻或一两个钟头即可；毛病大的，要等上三五日或是十天半月（因为有些零件坏了，父亲要到县城里采购一些零配件）。收音机修好后，主人没有及时取走，便利用这些机会收听刘兰芳说的评书，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一年到头，人们只知道起早贪黑到田地里埋头劳作薄田，到门前的小河里捕鱼捉虾，到碧波万顷的洪泽湖里下线钩、捞水草、砍芦苇、采莲蓬、挖莲藕。可即便如此，生活条件依然捉襟见肘，根本无心也无暇过问、触及一些文化生活、娱乐生活。只有农忙清闲或阴雨天不能外出从事劳动时，才偶然以抹纸牌、打麻将、玩扑克、看小人书等来聊以自娱一下。我十分清楚，玩扑克牌当中有玩对花的，有玩逮四十分的，有玩抽“老鳖”的，再后来有玩打毛鸡的，有玩斗地主的。特殊的年代造就了特殊的年代印迹，特殊的年代印迹留下了特殊的记忆，特殊的年代也严重地制约和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品味和质量。一年中，人们能看上几场电影，那是非常幸运的了，尤其是在足不出村的情况下看上一场或是几场电影。电影即生活。没有娱乐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生活，也不是人们向往想要的生活。因此，村民们只要听说附近哪个村子有放电影的，就欣喜若狂、口耳相传。仿佛生活中遭遇的所有的艰辛、烦恼、愁苦、疲倦等终于迎来了彻底释放的机会似的，随之而来的是春暖花开似的幸福美满的生活。为了不耽搁观看影片的时间，村民们会早收工（这里的早收工当然是指村民们提前结束田间劳作或是其它一些正在从事的作业）、早安排（安排好家里家外的各种相关事务）、早吃饭、早赶场。有提着板凳的，有来不及刷锅、洗碗的，有来不及安顿老人、小孩的，有来不及准备好出行衣物的，有手持一块玉米饼或是山芋饼边吃边赶场的，有热心村民站在村口扯着嗓子吆喝赶快行动的，有正在上学读书的学生不被家长们允许而急得一边团团转、一边泪汪汪的。村民们走出村子观看影片，有赶上一两公里的，有赶上两公里以外的，也有渡河过桥的。村民们到别的村子观看影片，有独自前往的，有三三两两结伴前往的，有全家人一起前往，只留下一只小狗在门前看家护院的……村民们外出观看影片时，如果有幸，还能心满意足、心无旁骛地观看；如若不幸，不是发电机中途坏了——没电，就是天气突变——刮起了风，下起了雨，白跑了一趟。这个时候最受伤害的无疑都是心情了。最糟糕的是，有时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当匆匆忙忙赶到别的村庄时，却发现电影已转移到另一个村子放映了，这个时候不得不立马调转身子，心急如焚地朝另外一个村子赶过去，等赶到放映地点时，一部影片（一般为四盘）的一盘已放了一半或是快要放完了。有时也会遇上“英雄白跑路”的情景，那就是这个村子根本就没有电影放。当然，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比如没来得及更换影片，生产队长外出有事没在村，发电机坏了没修好等。
家乡的门前有一条约一百五六十米宽的小河，小河的东南面约两公里处有一个名字叫“新河头”的小集市。临近集市的西北边上有一个五间坐北朝南的供销商店。这个供销商店刚落成时可以说是方圆几公里乃至十几公里内最具标志性的建筑了；供销商店刚刚投入运营时也是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八十年代后期，小集市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供销商店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一个名叫张齐山的青年，他是从事放映的，常年拖着放映设备走村串户放电影。这里说的走村无需解释，串户是指村中有人家男孩成亲大喜或是老人庆祝大寿的日子放电影。放电影的人家有的放一场，有的是连着放两场。通过此举，把欢庆热闹的场面推向隆重热烈的高潮！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马发军，男，笔名：清泉。江苏省常州市小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苏省市作家协会会员。乡土文学全国抗疫征文大赛二等奖。平时喜欢畅游书海，激悦文字；任心灵在文字里自在游走，任思绪在文字中自由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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