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里的温情
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庄稼,对于季节和气候的感知,看上去悄无声息,却自有一种敏感的接纳,和表达。
就像,我的父母,如同乡间所有不善流露感情的农人,却原来,有一种庄稼之于节气的感知,和深情。并且,静默无声的把这种接纳和向往,洇进了我的生命。
乡间有句俗语,“秋风放大田”。一到秋分,地里的糜谷正是收割的时候。细想,庄稼也如人事,收早了,伤镰一把糠,难免青涩;收晚了,风刮鸟弹,就会洒散,落下遗憾。
而父母,却是相宜的。小时候,收糜谷是父母的事,但我总是,也跟着下地。父亲总是沉默的把谷子一把把割下,归拢,如同把乱麻一般的日子,慢慢的理顺。偶然开口说话,总是劝母亲去喝水,或歇息。母亲却是话多的,说庄户的长势,说,收了新谷,要做米面窝窝,父亲爱吃。我蹲在地上,看那些在垄间忙忙的蚂蚁,看它们默契的,合力搬运洒落的小穗。
看累了,我躺在父母割倒的谷铺上。秋分跟前的天,澄澈高远。天上的白云,看上去也十分的暄软。田间,糜谷黄的黄,红的红,沉甸甸的,让人看着,就有了一种笃定的踏实。而午后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闭上眼,眼底是一片温暖的橙色。母亲家常里短的絮语,和父亲偶然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传到耳边……
记得,我在温热的阳光里睡去,直到父母把我叫醒,抢着背上我,在夜色中,回家……
又是一年秋分时,母亲去了哥哥家照看侄儿,我和父亲在地里收拾糜谷。接到母亲病了的电话,一向稳妥的父亲,镰刀割破了脚面,却不让告给在大同的母亲,说是,怕她,劳心。
再后来,父亲病了,儿女们也都不在跟前,家里的农活全落到了母亲身上。那年的秋分,父亲在炕上已经下不了地,而地里的糜谷,还在等着收割。就像这长长短短的日子,还得狠下心,先顾及眼面前。母亲把水壶,饼干放到父亲手跟前,去了地里,看着风苏苏的刮起,母亲怕风扬了谷,就回的迟了点。等到她回去,看到父亲趴在电话跟前的椅子上,母亲一边把父亲搀到炕上,一边问他,怎么会在地上?父亲说,看见时间早过了晌午,还不见母亲回来,就想给叔叔打个电话,让找找去,结果慢慢下了地,起不来了,“你血压高”。父亲又说。
记得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而母亲,是从来不哭的,从来不。
再后来,父亲走了,母亲是个倔强的女人,很少听见她说到父亲,只是,突然间,母亲就腰驼了,也变得,很瘦。
我回了村,隔壁贤良见到我,跟我赞叹,说,你妈看着嘴厉害,可是对你父亲一直这样好,不容易。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是知道的。光是在父亲病的这八年,用父亲的话说,好吃的他吃,而营生,是母亲做。
虽然,母亲嘴头厉害些,虽然,我们家,很穷。可在我记忆里,父母是没有吵过架的。这种温暖的气氛,更是如同庄稼对节气的感知,已洇进我的生命里,成了温暖底色。这让我,在这个浮躁,凉薄的尘世,有了一种抵御的力量,有了一种,毕生的向往,和追求。
如同,这一年又一年的秋分,虽然凉风习习,可我想到的不是落叶,也不是萧瑟,而是,秋风温热阳光下的糜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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