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风情录|王红英：凉鞋

凉鞋

王红英

花花看我的凉鞋时，我正低头擦着鞋上的土尘。我一抬头，她就转过身去了。

花花家住老院厦后，一大早，我穿上母亲买的新凉鞋，飞快跑到花花家，找她玩。我故意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蹲下去又站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我的凉鞋说，这鞋好看，不能去地里。我说，这鞋能踩水。

花花穿着布鞋，她不说话了。

我俩都喜欢玩水，却不敢玩吃的水。村里人吃水靠天，下雨水攒到井里吃。不止村里，我家所属的万荣县都缺水。

只有下雨后，我们才会脱了布鞋，赤脚在水坑中疯一阵子。那时是泥巴地，玩的高兴，却被泥巴里卷着的硬东西扎了脚，花花曾被一块玻璃扎破过脚，瘸了好几天。

我现在有凉鞋护着，不怕扎到脚了。

到了下雨时，我穿着凉鞋在雨里跑，花花只好站在台阶上看我。

花花，你找你妈买双凉鞋，很凉快。

花花摇摇头。

晚上奶奶说，花花还买凉鞋，她眼看连学也上不成了。自从她哥被炸药炸死后，花花成了老大，你婶又生了一女二男，花花要去地里，还要帮你婶管娃。日子过得紧巴巴。说是再稍大点，寻下好口，就要嫁人。

对于生活，我那时不大理解，只知道自己玩的开心。下了雨，我专门找水多的窝儿踩。一次，踩完水，我的脚一下子轻松不少。一看，鞋子后跟接口处断了。脚抬起来，鞋还在泥水里。一般来说，塑料凉鞋很结实，但也经不起我这样折腾。不能玩了，我只好提着鞋，一颠一颠回家。

免不了被奶奶数落一番。

奶奶说完，提着我的凉鞋，去了灶房。用烧红的碳锨接好断处。

粘好的鞋子有条黑疤，不影响穿着，却不大好看。

可我还是穿得挺开心 。白天跑啊，跳啊，穿着塑料凉鞋，脚底老出汗，晚上累不不行，跑到水盆边，把脚直接伸进去，在水里涮涮，出来甩一甩，脱鞋，爬炕上，睡觉。

直到再次蹶断，不能再粘，奶奶把后头的一剪，成了凉拖。在家穿着它，一走路，打在脚板上，啪嗒啪嗒，特别响。

穿着凉鞋，我脚趾头露出来。脚趾甲是染红的。奶奶在东墙角种了很多指甲草，这时正开花，晚上院里乘凉，奶奶拔几棵，在石臼里捣碎，加点白凡，裹在几片桑叶里，绑在我和花花的手指、脚趾上，像戴着大的指套。一晚过后，指甲就染得红通通。穿着凉鞋，红指甲就特别显眼。

花花的脚趾比我的好看，白胖胖，圆润润的，奶奶说她长了一对有福脚，可惜生在穷家，要是生在富家，不知道怎么娇宠呢。她的红脚趾只有脱了鞋，才能看到。

过了两年，有人来花花家提亲，婶子满心情愿。花花哭着停了学，哭着跟一个男人走了。她的嫁妆里，有一双红凉鞋。

每年的染指甲，只有我一个人了。穿着凉鞋，露出红脚趾头，奶奶看到，摇着头说，一个女娃娃，露脚骼斗（脚趾头），像什么话。

奶奶也染指甲，她只染小手指。奶奶不能染脚趾，她是小脚，一年四季穿着自己做的鞋子，别说凉鞋，就是市面上买的布鞋她也不能穿。奶奶穿上鞋子，脚像个粽子。奶奶在人前从来不露脚，只有晚上没人时，才会脱下鞋子，泡会脚，再重新缠住。那脚，简直不能看。人为的把脚趾卷在了脚心。

有次，奶奶缠裹脚布时，我问奶奶，那时裹脚疼不疼？

奶奶说，疼。疼疼就过去了。

我想起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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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王红英，万荣里望乡人，现居河津市。喜欢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