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俄《尼布楚条约》待议地区研究
谈史 编文
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于 1689 年，是我国政府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正式的条约。中俄《尼布楚条约》 的待议地区自签订以来争议不断， 众说纷纭，因此，中俄《尼布楚条约》的待议地区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研究。
一、中国在外东北的统治
西伯利亚地区原本是一些游牧民族的栖息地，例如匈奴、鲜卑、鞑靼等等，这些少数民族在古代多为我国的藩属，需定期向我国进贡，唐代、元代、 明代以及清朝前期更是在西伯利亚地区设置相关机构对其进行直接管辖，例如，明代在东西伯利亚地区设置列纳将军辖区、 奴儿干将军辖区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例子。
清廷与俄廷两方原本并不接壤，清代以降，随着沙皇俄国不断东扩，中俄由相距遥远的国度变成山水相连的邻邦。17世纪中叶，两大帝国的势力首先在黑龙江流域交锋。
东北是清朝皇室的龙兴之地。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建州女真的一支———努尔哈赤家族迅速崛起。努尔哈赤趁明朝衰落之机，于1616年自立为汗建立后金政权。在后金崛起的过程中，他一方面致力于统一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 “野人”女真诸部，另一方面从1607年开始向乌苏里江以东和黑龙江下游一带用兵，征讨聚居在这一地区的东海窝集部、瓦尔喀部、使犬部、使鹿部，包括赫哲、奇勒尔和费雅喀人等。1626年努尔哈赤死后，其子皇太极继位称帝，于1636年改国号为大清，正式建立了与明王朝相对峙的清政权。皇太极继承努尔哈赤的事业，继续征讨黑龙江下游流域和乌苏里江流域，统一了明朝奴儿干都司所辖的乌苏里江以东和黑龙江下游地区，同时重点向黑龙江中上游一带发展。1639－1644年清政权先后对索伦部发动三次大规模的征战，统一了黑龙江上游流域。第一次征战发生于1639年12月，由于本已归顺的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不朝贡，皇太极派索海、萨穆什喀等率兵往征。此次征讨持续到1640年5月，清军俘获索伦、达斡尔 “男子三千一百五十四人，妇女二千七百一十三口，幼小一千八十九口，共六千九百五十六名口”。1640年9月至1641年2月，为了彻底翦除博穆博果尔的势力，皇太极派席特库、济席哈领兵再征索伦部，在齐洛台地方俘获博穆博果尔等男女幼稚共九百五十六名。博穆博果尔被俘，使其余索伦部自认非满洲对手，于是纷纷前来归顺。1644年2－7月摄政王多尔衮派俄罗塞臣、沙尔虎达等再度出兵黑龙江，“获男妇一千九百五十六名口，分隶八旗”。这是清廷最后一次对黑龙江上游索伦部用兵。经过这三次征战，清政权翦除了索伦部反清势力，将索伦部众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奠定了在黑龙江上游流域不可撼动的地位。
从1607年至1644年，历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帝王的努力，后金和清政权基本上统一了黑龙江流域和乌苏里江流域。1642年皇太极致信明崇祯皇帝，骄傲地宣称：“自东北海滨，迄西北海滨，其间使犬使鹿之邦，及产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种、渔猎为生之俗，厄鲁特部落，以至斡难河源，远迩诸国，在在臣服。”这标志着早在入关之前，清朝就已经奠定了其在外东北地区的疆域。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朝经略东北之际，正是沙皇俄国积极向东方扩张之时，由此两大帝国的势力首次在黑龙江流域交锋，中俄边界问题从此而生。
二、俄罗斯与中国的交锋
俄罗斯是从莫斯科公国发展而来的，原本是一个欧洲国家。15世纪末莫斯科公国打败蒙古军队摆脱金帐汗国的统治，统一俄罗斯各公国。1547年莫斯科公国大公伊凡四世加冕自称沙皇，莫斯科公国由此步入沙皇俄国时期。沙皇俄国从建立之日起便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1581年叶尔马克东征，揭开了沙皇俄国向西伯利亚大规模扩张的序幕。1598年沙皇俄国征服西伯利亚汗国，俄罗斯疆界首次越过欧亚大陆分界线乌拉尔山，向东推进到鄂毕河中游。17世纪初，沙皇俄国的东部疆界由鄂毕河流域拓展到叶尼塞河流域，1619年在叶尼塞河中游鄂温克人的聚居地建叶尼塞斯克堡，以此为据点往东南方向扩张。17世纪30年代又由叶尼塞河流域拓展至勒拿河流域，1632年沙俄在勒拿河中游雅库特人聚居的中心区域建立雅库茨克堡。
17世纪中叶，沙俄分别以雅库茨克和叶尼塞斯克为中心，分两路向清朝辖境扩张。一路由雅库茨克向南越过外兴安岭进入整个黑龙江流域，一路以叶尼塞斯克为基地向东南经贝加尔湖以东石勒喀河流域进入黑龙江上游。
1643年受雅库茨克督军彼得·戈洛文派遣的书记官波雅科夫率哥萨克远征队经阿尔丹河越过外兴安岭，进入结雅河流域，又顺结雅河下行进入黑龙江中下游，直至黑龙江口，于1646年返回雅库茨克。这是沙俄侵略者首次入侵我国黑龙江流域。1649－1653年哈巴罗夫经雅库茨克督军弗拉茨别科夫首肯，自费组织远征队再次侵入外兴安岭以南我国领土。哈巴罗夫的南侵路线是从勒拿河经奥廖克马河翻越外兴安岭，进入黑龙江上游，于1650年侵占中国达斡尔头人阿尔巴西的驻地雅克萨，构筑阿尔巴津堡寨。然后沿黑龙江下侵，1651年10月来到乌扎拉村。1652年清军与哈巴罗夫远征队战于乌扎拉村，1653年春哈巴罗夫仓皇上溯黑龙江逃窜至精奇里江口，不久因内讧而被解往莫斯科。其部下斯捷潘诺夫继任侵华俄军头目，不仅率哥萨克顺黑龙江中下游往来穿梭，而且还侵入松花江，溯流而上远达三天行程。1658年清军击溃斯捷潘诺夫远征队，斯捷潘诺夫被击毙。1660年清兵收复雅克萨摧毁阿尔巴津堡寨。但1665年杀人犯切尔尼果夫斯基一伙逃窜到黑龙江上游雅克萨，又重建阿尔巴津堡寨，四处劫掠，并在沙俄政府的支持下在雅克萨一带定居拓殖。
在沙俄哥萨克由雅库茨克向南闯入黑龙江流域的同时，另一路以叶尼塞斯克为基地的不速之客则往东南经由贝加尔湖一带入侵我国黑龙江上游。历经多次挫败之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在贝加尔湖以东地区立足，1658年在石勒喀河和尼布楚河汇合处尼布楚地方建涅尔琴斯克堡。并以此为据点，继续向东南部的额尔古纳河一带扩张。1682年涅尔琴斯克督军费多尔·沃耶伊科夫为了加强对不驯服的纳米雅尔鄂温克人的管理，下令在墨里勒克河口建立额尔古纳堡。
沙俄对黑龙江流域的入侵，严重威胁了清帝国的领土安全。清廷在平定三藩之乱和收复台湾之后，开始反击沙俄入侵者。1686年，清廷派兵攻打雅克萨城，在南、北、东三面对俄军进行掘壕围困，并且还在雅克萨城西河上派战舰巡逻，切断俄军的援兵。数月之后，俄军逐渐抵挡不住，俄军的将领托尔布津也被清军击毙，俄军战死、饿死、病死者多达数千人，难以抵挡清军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雅克萨城危在旦夕，沙俄摄政王派遣使臣戈洛文等人前来尼布楚谈判，中俄双方停战，进行了反复的协商，最终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
三、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过程
康熙二十七年（1688 年）五月二十日，清廷在商讨与沙俄谈判方针时，索额图提出：“察鄂罗斯所据尼布楚，本系我茂明安部游牧之所，雅克萨系我达呼儿总管倍勒儿故墟，原非罗刹所有，亦非两界隙地也。”“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一河一溪皆属我地，不可弃之于鄂罗斯”。他向康熙皇帝提出建议: 如果沙俄能够承认尼布楚、雅克萨等地区是清朝的领土， 就同俄方停战并签订条约。康熙帝同意了索额图提出的建议，于是就命令索额图等使臣，前往色冷格与俄方代表谈判。但在去往谈判地点的路上， 因准噶尔部突然发动叛乱，阻断了道路，无法前进，被迫返回。1689年4月，清廷与俄廷两方约定在尼布楚进行谈判，中方考虑到当时噶尔丹发动叛乱，希望同沙俄方面尽快停战，以此来专心对付噶尔丹等反动势力， 因此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不久，索额图等使臣前往尼布楚，于当年六月到达尼布楚城附近，安营扎寨，准备同俄方使臣进行谈判。
1689 年 7 月初，清廷与俄廷两方代表在尼布楚城郊外开始谈判， 谈判的主要内容是清廷与俄廷两方的领土归属问题。中方代表认为贝加尔湖附近的所有领土，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因为贝加尔湖是喀尔喀蒙古的领土， 而喀尔喀蒙古是中国的藩属。戈洛文强词夺理，声称贝加尔湖附近的领土自古以来就属于沙俄。索额图据理力争，双方僵持不下，索额图见戈洛文强要以黑龙江为界，提出以额尔古纳为界，但戈洛文仍然不同意。索额图为了尽快达成和解，再一次做出了让步，先是提议以绰尔纳河为界，戈洛文不同意。后来索额图又提出北面以格尔必齐河为界， 南面以额尔古纳河为界，双方才勉强达成一致意见。最后，双方在谈及喀尔喀蒙古的归属问题时， 因当时喀尔喀蒙古已经被噶尔丹反动势力所控制，暂且搁置待议，当时的沙俄政府扶植噶尔丹反动势力。
在此次谈判的过程中， 沙俄军队正与奥斯曼帝国军队在黑海附近酣战， 难以在短时间内抽调大量兵力与清军交战，而且为了避免双线作战，最终答应了索额图的提议。1689年9月7日，中俄双方举行隆重的签字仪式，索额图和戈洛文先后在正式条约上签字、盖章，然后宣读誓词，相互交换条约。这个条约就是最终的《尼布楚议界条约》。为表示庆贺，双方互赠礼品，还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康熙帝命清军两次进行收复雅克萨之战，驱逐了盘踞在雅克萨的沙俄侵略军，沉重打击了沙俄势力。1689年，清与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段边界，这是两国经过平等协商而签订的第一个具有近代性质的边界条约， 从法律上确定了中俄东段边界， 即用法律手段维护领土主权。
四、中俄《尼布楚条约》待议地区
今天常见的清代中期版图中标注的中俄待议地区大多是按照俄文版中俄《尼布楚条约》进行标注的，因此是不准确的。
中俄《尼布楚条约》有多种版本，主要版本有三种，分别是满文版本、俄文版本、拉丁文版本。
俄文版的中俄《尼布楚条约》要求从额尔古纳河源头开始分界，而满文版、拉丁文版的中俄《尼布楚条约》虽然没有“源头”二字，额尔古纳河的源头在今蒙古国境内，两种分界方式实际上是不一样的，但结合清代中期版图以及最后修订的拉丁文版的中俄《尼布楚条约》，我们可以看出中俄双方最终并没有从额尔古纳河源头开始分界，只是将额尔古纳河的一段作为两国的国界。
中俄两国界碑问题，在 1690 年即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之后的第二年，清将巴海奉旨率兵巡查黑龙江以北并在中国国境东北处的威伊克阿林山上竖立了威伊克阿林碑。 根据中俄《尼布楚条约》的最终修订本规定，该界碑由满文、俄文、蒙古文三种文字刻成，俄文本中俄国方面对于清廷与俄廷两方的界碑问题看得并不是特别重要，规定中方可以在任何国界线的任何一个位置自行竖立界碑。
争议最大的一段边界莫过于清廷与俄廷两方的东北段边界，满文、俄文、拉丁文三种文字的版本相差甚远，满文版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将勒拿河以东，白令海峡以西，北冰洋以南，外兴安岭以北作为待议地区，俄文版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以外兴安岭为分界线，并将乌第河以南外兴安岭以北作为待议地区， 而中俄双方最终修订的拉丁文版的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将外兴安岭及其东北支斯塔诺夫山一线以南外兴安岭以北作为待议地区作为待议地区，因此这段争议地区应该以拉丁文版本的中俄《尼布楚条约》为准。
目前，我国历史研究者绘制的清代中期地图大多是按照俄文版中俄《尼布楚条约》来绘制的，余绳武先生主编的〈沙俄侵华史〉第一卷的“尼布楚条约划定的中俄边界示意图”，谭其骥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清时期），都绘在乌第河以南外兴安岭以北，都是不准确的。
让我们看一看〈尼布楚条约〉各种文本的规定：
拉丁文本规定：“惟界于兴安岭与乌第河之间诸川流及土地应如何分划，今尚未决……。”乌第河流域南北各有一个外兴安岭分支，北侧范围大，一直延伸到了楚科奇半岛，而南侧范围小，只是延伸到鄂霍次克海。
由于中俄双方各执一词，所以双方谈判妥协的结果便形成了拉丁文本中的“惟界于兴安岭与乌第河之间”的措辞，从而形成了待议区域。当时国际条约的同行规则，是以拉丁文为正本，其他语言为参照。同时俄方与清方谈判时，双方也都是经过拉丁语翻译，来取得相互的交流，因此双方的谈判，其实应当以拉丁文为准。
因此，比利时人托马斯绘制了鞑靼地图，该地图也充分地体现了中俄之间的待议地区为外兴安岭东北支诺斯山以南，东至白令海峡。
但《尼布楚条约》俄文本写道：“俄国所属乌第河和大清国所属靠近阿穆尔河之山岭之间。所有入海河流及其间一切土地，因钦差全权大臣未得划分此等土地之沙皇旨意，应暂行存放”。满文文本写道：“惟乌第河以南，兴安岭以北，中间所有地方河溪，暂行存放，俟各自回国察明后，或遣使，或行文，再行定议”。两者措辞有所不同，但内容实质却是一致的，都规定待议地区在乌第河以南与兴安岭以北之间，待议地区的北界是乌第河。
因清廷与俄廷两方在语言文字方面存在差异，个别地区的名称在各种文字的版本中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对于清廷与俄廷两方的实际分界问题影响不大。满文本、 俄文本是在谈判过程中先后制定的， 而正式的拉丁文本是中俄双方代表经过一系列谈判，最终修订的文本。因此，拉丁文本的全部内容都是双方最终协商一致的。在谈判的过程中，由于时间紧迫，谈判结束后，由于时间比较仓促，并没有来得及对满文版以及俄文版的中俄 《尼布楚条约》重新进行翻译，而是直接进行了交换，因此，我们研究中俄《尼布楚条约》的待议地区应该以最终修订的拉丁文本为准。
对比中俄《尼布楚条约》主要的三种版本，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第一，中俄《尼布楚条约》版本较多，有满文版、俄文版、拉丁文版等多种版本，但拉丁文版的中俄《尼布楚条约》是双方在谈判过程中最终修订的版本。
第二，中俄《尼布楚条约》各种版本的主要内容大同小异， 只有少数条款的内容及顺序存在差异。
第三，中俄《尼布楚条约》的正式文本规定的待议地区没有完全得到清廷与俄廷两方的认同。
《皇清地理总图》
由于尼布楚谈判时，正值清廷与准噶尔部的战争最紧张的阶段。当时准噶尔已经占领喀尔喀蒙古，兵锋已达内蒙乌兰木通（尼布楚条约谈判地点也因此改了），离北京仅仅300多公里，所以当时清廷急于签订条约（条约签完康熙就直接御驾亲征准噶尔了），尼布楚条约也就在这一形势下草草签订。
事实上，双方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的第二年，清廷就派大将巴海率军队到东西伯利亚地区巡逻， 后来还曾到雅库茨克当面告知戈洛文：勒拿河与乌第河等地区都是中国的领土，不得进入这些地区，因此，当时这一地区的实际控制者应该是中国。道光十二年成图的董方立〈皇清地理图〉，不仅绘示了乌第河南侧未定界范围（索伦河及其北侧的外兴安岭），而且绘示了乌第河北侧未定界范围。他把“俄罗斯界”几个字写在北纬75°的地方，而索伦河及其北侧的外兴安岭则绘在北纬55°，明确绘出未定界范围在北纬55°至75°之间”。由此可见，截至近代中俄不平等条约签订以前，清廷一直没有中止过对库伦河以北领土的宣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