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年逾八旬，未进过学堂，育有五子，一生善良勤俭，最怕麻烦子女，“新”愿更是深藏。
过去，家里人多口阔，经济拮据，老人家一辈子不得舍吃穿，一分钱掰作两分用，其心愿新愿：做顿好吃给长辈与晚辈、过年买点肉甚至宰头猪、抚子成人、成家立业，买新电视机、新建楼房、购置空调洗衣机……幺儿大喜之日，已66岁的母亲躺卧在床。
之后，多年身体不佳，手头不宽裕，母亲根本没机会外出，最远到了邻边的南县。这是姐幼时就医处，一整天只能来返一趟。每谈起，母亲总那么兴奋，这是她最远“打卡”地。时代飞速前行，守着房前屋后的老娘通过电视知道了高铁、飞机还有繁华的大都市。
“现在得动，新地方都想去。”与人闲聊，身子骨日健的老娘无意中说漏了“新”愿。可前年五月，她在菜园子摔跤，伤了腰椎，起初没感觉，俩月后下不了床，急煞家人，“新”愿也差点泡汤。好在及时医治，效果忒好。
去年“七一”，喜逢党的生日和香港回归日，老娘与其幺妹、侄女踏上了去港的高铁。其实，筹划此事已有两年之久，然受客观条件特别是疫情影响，一延再延，连起初办的证件都作废了。清明时节，表姐从香港回来，又谈及港澳行之事。时不待人，几番商量，几经周折，遂行。出发时，天气炎热，母亲早早收拾妥当，背上小挎包，满眼含笑，叮嘱父亲看管好鸡鸭鹅狗、葱椒瓜果。在岳阳东站，望着南来北往、水泄不通的人群和溢满现代气息的候车厅，老娘新奇而惊喜，还不时问这摸那。当高铁启动的那一刻，我倍感欣慰：老娘终于坐上了火车。
好事多磨。高铁延时四个多小时停靠，抵港已至凌晨，母亲却精神抖擞，轻步快走，给了表姐一个熊抱。“姨妈胆子最大，坐在摩天轮上，没得一点事似的看四周的景色。”表姐发来了的视频和语音。“有么得好怕的，出来一次不容易，不多看哈，划不来！”谈此，老娘调侃道。港澳七日游，老娘爬了山，见了从未见过的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高楼、大海，坐了从未坐过的摩天轮、汽艇，尝了从未尝过的美食，还逛了金碧辉煌的澳门赌场。“姨妈只怕蛮想坐飞机，在香港有飞机从头顶经过，望了很久……”电话中，表姐透漏了信息。“从长沙坐飞机去新疆，要四个多小时。坐火车，要三天三夜。”二哥外出务工，向父母辞行。“坐飞机……蛮快的！”老娘似知非知，自言自语。
国庆假后，秋高气爽，我出差天津培训（往返乘机），天时地利人和，顿生“携母学习”之念。征得领导点头，一切就绪。清晨，天飘细雨，乘车四小时直达长沙黄花机场，与同事会合。母亲状态好，午餐时还添了饭。
“做梦都想不到这一世，还会坐飞机的！”上卫生间世，老娘悄声向同事金老师感叹。“1架、2架……18架……”老娘像个好奇的小孩倚着候机厅的廊窗玻璃前，盯着大飞机，边点数边默念。起飞时，老娘激动得要站起来，被我劝住。飞机颠簸，母亲神情自若，始终瞅着窗外的天景，一动不动。“地上的屋开始很大，慢点哈就像积木，好多颜色；再看就像虫嘎蚂蚁，一点点大；最后就什么都看不到……天上都是棉花，又白又泡（松），乖致伤哒。”回家后，老娘向伙伴们描述在天上看到的东西。“在天上，哪门解手？”有人问到。“开始不晓得飞机上有厕所，都不敢喝口水。”老娘抿着干瘪的嘴，脸上的笑纹像河水一波一波地荡漾开了。培训的几天，她呆在房里追剧，晚上才被带出来透透气、逛逛街，吃了她终身难忘、没刺的鱼，哄买了她最贵的衣服……
返程时，一路辗转近十四个小时，到家已晚上11点，老娘毫无倦意，还送我出门，叮嘱注意安全。“晚上睡得好，早上起得迟……知足哒！”翌日，老娘打来电话，表示感谢。
“暖气房里，浑身热乎哒”“新修了卫生间，蛮方便”“俺隔列二壁（邻居）都沾光了”……冬至后，邻居们在老家围炉烤火，不亦“闹”乎。
“这日子还有么的港（讲）的，以前做梦都想不到这些新鲜的愿望。”老娘打理着炉口，添柴旺火，笑容像天上春意融融的暖阳。
儿劳母不安。新的一年，老娘定有“新”愿，惟不愿“儿劳”而隐潜，须子女静观静察、留心细心。
天下父母，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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