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里,母亲在忙村里工作的同时,既要伺候婆婆,又要照顾大小六个孩子,承受了多少痛苦和艰辛,那是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的。
听妈妈说,生下我三个月,爸爸才从单位回来,到家看到炕上躺着一个满有灵气的大小子,高兴得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55年的时候,县里允许干部带家属,母亲带着大哥和我到了爸爸工作的地方。56年8月我三弟出生时,爸爸正带着几千名民工在远方的河堤上昼夜不停地防洪排涝,无法离开。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左右邻居看到这样子,纷纷建议说赶快叫他爸爸回来吧,母亲却说:“叫他回来有什么用呢!这不是他们能管了的事。”
爸爸被调到离家100里以外的地方工作,我们一家也跟着过去,那时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家里无一粒米下锅,母亲就和村里人们做伴,每天到远处河道里捞一种据说能吃的河草,一去就是一半天,大天黑才回来。我们哥儿几个放学回家后饥肠辘辘,一个个蔫头耷耳地等着。母亲回来后,简单给我们做点吃的,还得忙着把车上的河草卸下来,摊在院里,等晒干磨碎后给全家蒸干粮吃。
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天吃的是用棉花种碾碎后做的窝头,我至今对这种窝头很有好感,因为当时吃起来很香,但不能嚼得过细,嚼得越细越咽不下去,而且吃完后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大便困难,憋得肚子鼓鼓的,就是下不来。一到这时候,我们哥儿几个就轮番哭着找妈妈,母亲一边哄一边帮着用小木棒从肛门里一点一点往外掏……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到我那“行善”一生的奶奶。我的奶奶原本是一个私塾教师的女儿,识文解字,在村里是大家公认的文化人。爷爷闯关东一去28年没消息,奶奶一个人带着我父亲过日子。奶奶一生笃信佛教,村里老人念经打坐的日子里,都是她牵头阅读经文,生活中她从来不招惹人,村里人都很尊敬她。母亲是共产党员,既不信神,也不信佛,还担任村里的妇女主任,但从来不反对奶奶的佛教活动。奶奶进入老年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一年中最少也得有三个月卧床不起,母亲无微不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拉屎拉尿都是她亲自处理,老年人容易犯便秘的毛病,奶奶有时几天解不下大便,母亲就亲自用手去抠,感动得奶奶老是念叨:“阿弥陀佛!小秃他娘,要是亲闺女还行,叫媳妇这么办多难为你啊!”母亲平静地说:“娘,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媳妇闺女有什么区别呢?你别想这么多了,只要您壮壮实实的,我就是再苦再累也高兴啊!”
那时生活非常困难,要吃个有粮食的饭都不容易,每年到夏收以后,母亲总是把从队上分到的几十斤麦子,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专留着给奶奶改善生活。有时候,在给我们煮的一大锅山药上面,给奶奶做一碗鸡蛋羹,做熟以后端出来,母亲用筷子到香油瓶里蘸一下,然后再慢慢滴在鸡蛋羹里。这时候,诱人的香味就会扑面而来,我们哥儿几个低头斜眼看着那金黄色的鸡蛋羹,嗓子里像塞了团棉花一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吞咽着口水不敢作声……
在那困难的年代里,母亲带着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过日子,大的不高小的不矮,白天带领妇女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参加各种会议。但是,母亲很好强,再苦再累,加班加点也不能叫孩子们光着露着。她是村里有名的巧人,插花描云,纺线织布,样样都能干得别出心裁、格外出色。我们放学回家,发现衣服坏了,母亲就会连夜给收拾的利利索索。夏天我没有背心,母亲找出爸爸穿坏的大背心,左铰右铰,最后缝起来往我身上一穿,嘿!简直就跟新买的一样。那时多数同学都是穿“大挽腰”的裤子,只有我们穿的是挂皮带的新式裤子。冬天跑七、八里地上学太冷,不出几天,母亲就给我们每人做一个带护耳的棉帽子,当我们戴着新帽子走进教室时,往往赢来众多羡慕的目光。
母亲对我们从来没有亲昵的动作和语言,也从来不干涉我们自己的事情。平常给六个儿女安排好吃饭穿衣,其它就不再过问。可是如果我们放学回家,说今天作业特别多,她就会平静地说,不要紧,我陪着你。于是,晚上我们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她就在炕边放上纺线车“纺穗子”,纺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停下打起盹来,看她那一仰一合的样子,我们“哧哧”偷笑,她被惊醒后,歉意地一笑,又摇起纺车继续纺线。1973年我考大学时,附近几个村的五个同学都凑到我家复习功课,在一起呆了近两个月,村里人们议论纷纷,都劝母亲不能这样惯着孩子,后来我也因不能帮母亲干活而有些内疚,母亲看出我的心事,就对我说:“你不要想别的,好好复习你的功课吧,这是正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