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时,就能天天见到火车了。我们的学校就建在石德铁路线北边的一块空地上。我上学往返都要穿过铁路,上课时能听到不时响起的火车鸣笛声。那时我经常瞅着穿梭奔行的列车发呆,幻想着有一天能走出小村,乘坐着火车远走高飞,去实现人生的梦。
1976年当兵后,我每次回家探亲,都是从青兰站下车上车。每次走下列车,步入小站,听到久违的乡音,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每次离家,惜别亲人,告别小站,慨叹人生几度秋。那年我从前线参战归来,结束了休假要到青兰站上车归队。已退休在家的父亲执意要用自行车送我去车站。那天刮起七八级大风,天空灰蒙蒙的。父亲骑不动自行车,就推着走,一边走一边说着嘱咐我无数遍的那些话。到了青兰站,火车马上就进站了,父亲一直把我送到车厢门口,他一只手捂着头上的帽子,一只手扶着我的胳膊,大声说:“老了,懒得动笔了,以后我一般不给你去信了,你要经常给家里来信!”我满心答应着,与父亲挥手道别。火车渐行渐远,父亲依然站立在小站的土台子上。
转眼几十年过去,时光进入高铁时代。不知从何时起,故乡小站青兰已经从石德铁道线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离青兰十几里远的一个叫王谦寺的地方,修建起高大漂亮的高铁景州站。在那里乘坐高铁,去德州也就十分钟路程,到济南、石家庄也就是半个多小时。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了。
父母和甲寅大爷那一代人都相继离开人世了。往返于高铁站的人们,再也不见手提、肩扛棉花包、粮食布袋和诺大铺盖卷儿的了,他们的穿戴也与城里人没有多大差别了。接送站的人们也不骑自行车了,都是开着自家的小轿车:奥迪、长城、吉利、奔驰、宝马、长安、红旗、比亚迪……各种名牌车辆应有尽有。与40年前的青兰车站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了。
去年我回故乡,专门去青兰站的旧址看了看,已经完全没有过去的模样了:两间小黄房子早已拆掉,当初的土台子上已是垂柳依依,与整个铁道线路两侧的绿化带融为一体。那个有栏杆儿的道口已被宽敞明亮的地下通道替代。路轨比原来又增加了几条,像数条通向远方的平行线,将美丽的冀东南平原一分为二。如今路过青兰小站旧址的那些列车,好像也不再“吃煤炭”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风驰电掣一般,还没等看清车厢里什么人就飞驰过去了。
不过,昔日的青兰小站,如同故乡的老屋一样,刻骨铭心地储藏在我的记忆里。小站上发生的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也像一幅纯净质朴的风俗画,叠影似地在我眼前浮现。
走遍世界,走不出故乡的小站——青兰。
2019.6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