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励志纪实文学《已耕岁月》连载◆◇
第一章 年少时的苦难
第六节 家不成家
听说父亲劳教快要结束了。满以为全家团圆,苦难结束,过上正常人家的生话,我也和同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上学玩耍,恢复往日的祥和。甜蜜的生活即将来临,让我兴奋不已。然而,想象中的美好愿景并没有那么美好。望眼欲穿把父亲盼到家,屁股还没落板凳,被居委会喊去开会,被严肃地教训了一顿,告知戴上历史反革命的政治帽子。要求不准乱说乱动,定时到居委会参加政治学习、向居委会汇报思想改造情况。我家的厄运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灾难深重了。
父亲有了政治帽子没有哪个单位敢给他工作做。多了一口人,全家要生活。母亲盘算着,凑了一点钱,准备了一个长方形竹篮。用一块木板隔在篮子中间,上面放着零散的商品,如香烟、火柴、糖果,及小型日用品等等,木板下面起着类似仓库的作用。
让父亲拎出去做买卖。开始,父亲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走大街,串小巷,一路叫卖。几天下来,生意不怎么样。最担心被人反映到居委会,说成“乱说乱动,不自觉接受改造”,那后果是不堪设想,全家人要遭殃。
后来,父亲下乡叫卖,戴着一顶大草帽,遮着阳光,躲避熟人,挡挡小雨。夏天雷暴雨来得突然。父亲有时正走在半路上,下起大雨,前后没有村庄。他就用衣服、草帽保护住篮子里的商品,自己被淋了个落汤鸡。
每逢下雨,母亲在屋檐下呆呆地站着,揪心地望着天空,盼雨快点停止,盼父亲快点回到家,盼商品平安无损失。
有一天,天已乌黑,母亲左顾右盼,不见父亲身影。屋内煤油灯灯芯的火焰一跳一跳的,跳着人心慌意乱,烦躁不安。
母亲在屋内坐着,站起,到门外转了一圈,回来在凳上坐下,两手像搓绳一样。嘴里嘟噜着:“还不回来,怎么回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煤油灯的光亮渐渐暗下来,连跳几下,突然,灯灭了。
满屋漆黑,屋内的气氛紧张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妹妹“哇”的一声被吓哭了,母亲搂过妹妹说:“以耘,乖孩子,别怕!油耗尽了,让我去加油。”母亲借助火柴的光亮,加了煤油,煤油灯重新闪闪烁烁,一家人的心自然随着这闪烁的灯火一上一下不安地跳动着。
直到深夜,父亲跌跌撞撞推开家门,瘫痪在门口,竹篮子空着,连木板也没有了。母亲连忙将父亲拉上床,我端来一盆凉水,用拖水的毛巾擦了父亲的身子,母亲让父亲喝口水。
父亲有气无力地告诉母亲:“在路上突然全身发冷,浑身直抖,摸摸头部烫得厉害,颤抖得骨头都酥散,估猜是前几天遭雨淋着凉了,或是蚊子叮咬,得了‘打摆子’的病。”
这种“打摆子”的病,学名叫“疟疾”, 致人连续高烧,全身乏力,全身抖摆,不打针、吃药不可能恢复,耽误治疗可能送命。
六十年代“疟疾”高发,对人类造成严重伤害。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屠呦呦发明的青蒿素就是从六十年代末开始研究治疗疟疾的有效中草药。
父亲背靠大树坐着,身体筛糠似地抖擞,牙齿格格地磨着,支撑不住直接在树荫下躺着,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迷糊过去……夜晚的凉气使父亲苏醒过来。揉揉眼睛,篮子里的东西没了,遍地见不到一个人影,挣扎着站起来,拎着空篮子,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地往家里走。
昏沉沉的脑袋,高热的身体,呱呱叫的肚子,干燥冒烟的咽道,提不动的双腿,捱到家门口已是深夜了。
母亲没有责怪父亲,只是给父亲忙吃忙喝,请医买药。生活的艰难,母亲避开父亲不停地流眼泪。这一夜母亲通宵达旦没有合眼,担忧着接下来的日子里怎么过?但我明白,这次损失对母亲这个当家人无疑是个巨大地打击。
父亲病愈,写了一首“偷我东西不发财,辛苦几天挣回来;趁火打劫不应该,算是帮我消天灾”的打油诗。继续从事买卖的营生。
有一次,父亲遇到以前的同事,非要拉父亲去他家以酒菜招待。父亲感觉自己这种悲戚的样子,死活不肯去,但碍于同事热心又不能不去。这个同事在家以礼相待,互叙以往旧事,交谈甚欢。酒过几巡,同事无意间说起父亲当领导时对大家要求严格,管理太紧,不值得!
同事的一句无意间的酒后之言,父亲认为同事在羞辱他,看他的笑话,请他吃的“鸿门宴”,自尊心受到伤害和打击。
父亲是一条“五斗米不折腰”的男子汉。从此,不管母亲怎么催,怎么撵。父亲再也不肯出去卖东西了,不是卧床不起,就是大门不出,整天唉声叹气。
父亲诗书琴画、吹拉弹唱样样拿得出。当过文化站的站长,做过学校老师,落得如此境地全是读书惹的祸,全是有文化惹的祸。埋怨自己被文化害得这么惨。
父亲开始反对母亲让我读书,认为他是我的镜子,我的未来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母亲等我长大了,托人介绍学个手艺,强调要学个不受政治影响能糊嘴的手艺。
父亲感觉自己的十八般才艺在政治窒息的年代一文不值,连嘴都糊不住,甚至还会带来祸端,连累家人和子女。
母亲认为没有文化学个手艺也没有出息,认为我聪明,学习成绩好,将来有出息,是全家的希望所在!
母亲还认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长大后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父母经常为我读书和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打架。俗话说:“穷吵架,饿放屁。”父母三天两头争吵。苦难生活的无情磨练,母亲从一个通情达理、温婉和善的妇人逐渐变成了一个敏感脆弱、絮絮叨叨的怨妇。
久而久之,认知不同,观点不和,生活艰难,感情破裂。加之政治阴云笼罩,影响子女的前途,母亲决定与父亲离婚。
父亲也不想因他的政治阴影连累我和妹妹,两人一拍即合,办理了离婚手续。
现代人对离婚持有很正常、很平和的认知。那时父母离婚,却是一件很丢丑的事情。
父母分了,我的家散了。原本我要随父亲抚养,母亲不忍心我跟父亲受罪,还要荒废学业,毁了儿子一生的前途。于是,离婚书上判定我和妺妹由母亲抚养,父亲净身出户。
家里没房、没钱、没资产,其实母亲也属净身。不同的是,母亲还要带着我和妹妹两个累赘。母亲虽很弱小,但内心却很强大。正是这种内心的强大,拖着两个累赘,把自己也拖进深不见底、阔不着边的苦难之海!
当初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因为父亲不让给我上学,我认为父亲“歹毒”、“可恶”。痛恨他的心理像野草一样在心里滋生蔓长。时间一长,总能从邻里乡亲们的窃窃私语中获得关于对父亲生活现状地评说和表达对父亲的同情关切,久而久之,我对父亲的痛恨变成怜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戴着历史反革命的政治帽子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大气不敢喘,啥事不让做,妻离子散,只身流浪,精神和肉体能支撑得下来吗?而在此刻,我把所有的恨渐渐变成对父亲的理解和宽容,变成爱和思念。为了划清政治界限,这些变化只能埋藏在幼小的心灵深处。
父亲的政治阴影,牵挂父亲的思绪,生活艰难的痛苦。一个刚满10岁稚气未脱的我,过早地承受着一个成年人难以承受的沉重压力,步履蹒跚地跋涉在成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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