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

清明节，我跟老爸老妈说，今年我跟你们去外婆家扫墓！他们很意外，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给外婆，大舅，三舅上过坟。早些年，从外婆庄上去北边的集镇，一条乡野的路，在路旁一汪水塘跟涧沟河河堤夹杂着的树林荒地，外婆的坟便静静的掩映其中，后来是三舅，再后来是大舅……

这就是涧沟河的西岸，河堤的西坡，已经有人烧过纸钱，有一片地分明有灰烬的痕迹。现在，外婆，三舅，大舅就在这里的另一个世界！我恍惚于我幼年在这里若有若无的记忆，堤外是一座轮窑，是大舅，还是外婆在这河堤上挑胡萝卜给我吃，这肯定是我第一次关于胡萝卜的记忆，像斑驳的老电影，记不清楚，又忘却不了，那时我年幼，外婆、大舅他们都年轻，大舅也许是我现在这年纪……

那时，外婆她们住在老庄上，是土房子，有个院子，屋子里有几口泥巴垒就的瓮，像啤酒桶一样的造型？这实在过于遥远了，打我记事起！

后来，四位舅舅的家搬到了庄子的最南面，四家在一块，田字形，大舅家东南、二舅家东北、三舅家西南、四舅家西北。东边就是涧沟河，庄子向南也是一个集镇，在那里我买的第一本小画书《舞狮人传奇》，小时候乡下孩子不知道足球，所以我就放弃了《球王贝利》，错过了足球更早启蒙。这是大舅家的新房子，是大舅去世之后砌的。大舅生病的时候，我写信跟父亲说，“大舅的病会好的，会有奇迹发生！”那时我在扬州上学，初中三年，是大舅照顾我的，那时他在我爸舅舅饭店做工，我在县城读书。大家都知道，大舅就是我的“老保姆”。大舅是外婆家的老大，他仁义厚道，作为一家之主（外公去世的早，我妈最小，庄上人都叫她老巴子，舅舅们喊她小妹、小老布），我总觉得大舅像关云长，忙过活之后，会找一本大厚书来看，右手持书，离眼一尺，上下阅览。

奇迹没有发生，那年暑假我跟父亲去看大舅，在院子面前的场地树荫下，大舅的脸膛更黑了，之前在村庄里挑着酱油卖，他一生爱劳动，信是我开学之后写给父亲的。大舅最后病的很疼很疼，他总是忍着疼痛，他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我的其他三位舅舅对大舅总是言必说，“大哥…”

外婆家涧沟河的东面已经看到高铁的桥梁了！四舅要是看到现在的情形，他一定会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当年从徐州向上海输送高压电力的时候，四舅每到我家都会宣扬“可能要用飞机拉吊高压线的，线径粗的惊人，人可以在上面走…”虽然有些夸张的描述，但四舅对这些科技啊、大工程十分的热衷关注，甚至有些狂热，很多新的消息他都能捕捉到，然后描述的有声有色，他又是语言的天才，常常会从他口中蹦出地道活泼的歇后语、谚语、顺口溜……

四舅跟三舅似乎跟亲密要好，他们更把大舅当兄长，恭恭敬敬伏伏贴贴。三舅四舅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三舅做过教书先生，也似乎当过会计，是文化人，三舅身体羸弱，跟我们却更亲，我母亲就一直舍不得他的三哥。我在外婆家的时候，三舅就拉着我和表哥睡觉，跟我们一谈大半夜，讲故事传说也讲要学习，自然他会夸我，我好像是他的宝！每年春节，三舅就给四家写春联，我是在三舅家看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的，还有堂屋里贴的水浒一百零八将。

外婆是1990年的五一劳动节前一天可能当天因为担心疲劳，睡觉之后就没有醒来！我从扬州回家，家中锁门，便到同学正军家，正军母亲跟我说，“你外婆走了！”我一时不敢相信，春节外婆还好好的。她把她藏着的糖拌黑芝麻悄悄地拿给我吃。有一种人生分离叫猝不及防。外婆对我们姐弟最亲，我和姐姐最多的印象就是外婆来我们家我们姐弟俩就欢天喜地，然后她老巴子女儿会把她气的流眼泪，多数时候其实也是外婆放心不下我母亲年轻时的“宝宝”脾气，在我们家来修补家庭的亲情！等我们后来越来越能体会外婆的良苦用心。

三舅因为外婆的离去而伤心不已，那年夏天又连续在轮窑上风吹日晒做重活，他单薄的身体实际上是不允许他这么拼的！那天晚上大家伙看完电视睡觉，三舅喊口渴，不住喝水，后来就不行了，大表哥是医生一看便知脑溢血，四舅赶快发动拖拉机去镇医院，一切太晚，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三舅离开了我们，茂平表哥那年才十八岁！

人生便是迎接与送别，我们因为曾经生活在一起，我们成了亲人，那些我们没有交集过的故人，我们只在传说历史文字中累积想象，只有亲人被夺去之后，曾经的音容笑貌，曾经的刻骨铭心搬不走，每次念起，眼眶湿润，泪流满面，心里会有空出的一块，没有什么再可以寄托！前年医院的蔷薇花开的时候，四舅做了一场手术，他却说，“我不得好了……”

是年七月半后八月半前，四舅也走了！走过233省道拐弯处，看到舅舅的村庄，我忍不住又要泪流满面！来年春天骑车在路上恍然舅舅喊我名字的声音响起，我一阵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