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日本田园风光为背景的影片,这一次看的是《记我的母亲》,由井上靖的自传体小说改编而来。故事的主线依旧以家庭为单位,讲述家庭成员间的各种纠结,而后和解。简单的剧情简单的人物关系简单的发生环境简单的走势,却有着直击心底的力度,秋阳一般的温度。属于治愈系影片。
秋天,伊豆小村子的一幢民房里,兄妹三人因为父亲身体抱恙而聚到一起,并没有对家有病人这一事实进行太多的铺垫与描述,更多的是兄妹之间、母子之间的日常相处。导演像是在秋日暖阳时分,静坐在一株大树的荫凉处,望着远方,轻拍着自己的肘,在跟大家讲故事。节奏被掌控得很舒服,轻缓的,像脉脉流动的溪水,又像是迎面吹来的微风。我有些怀疑我真的上了年纪,才会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片子。有时候觉得,片中的氛围像极了我现在的生活,或者说即将到来的以后。
其实很多人都背负着不同程度的原生家庭的痛,那是深入骨髓的存在,需要在漫长的过程里去艰难地修复。我比较主张自己去找到根源,自我和解。作家洪作始终惦记并反复折磨自己的痛,是母亲在儿时对自己的抛弃。当时父亲奉命外派,父母带走了两个妹妹,把他,这个家庭的长子留了下来,由爷爷的情妇缝奶奶收养了八年。这个家庭同时又是传统的,拥有东方人习惯性的婉转,看破不说破,更不会直言表白,如此,这个痛便在洪作心底住了下来。他有三个女儿,两个妹妹,再加上妻子和母亲,身边都是女生,也铸成了他不善于沟通的性格。表面上看着他们之间其乐融融,实则大家都臣服于洪作的指令。
整个影片的进展遵循着展现矛盾、解决矛盾、大团圆这样的定律,几乎所有画面都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充斥着宁静的韵味,即便是偶尔有冲突时刻,也都会快速的结束。我最喜欢的镜头,是洪作与小女儿琴子,深夜翻找丧礼手帐的那幕。琴子说:“给予和索取就像美国人一样。”洪作说:“不,日本社会中欠债人和债权人的关系根深蒂固,要把得到的还回去,清零为止。一切都要平衡,就像佛教中的循环。”他在把这种代代相传的文化观念告诉下一代。洪作因为童年的阴影,反馈到自己孩子身上的就是无微不至,与其说是发自内心的疼爱,不如说是在往自己心中那个黑洞里填东西。琴子后来有一段爆发,直白地反抗着洪作的种种约束,但并没有收效。直到洪作与自己和解,才放手于女儿们。
传承与弥补,这是个特别复杂的情绪,也是难以解释的心路历程,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用索取与给予来替代。我们自父辈索取而后给予子女,也就是自父辈传承家族的特性,在子女身上弥补自己曾经感受到的缺失。这个过程有如奔流不返的溪水,自顾向前。母亲一直留着洪作小时候写的作文,数十年,珍藏在自己的钱包里,不用打开,每一字都能背得出来,哪怕她已经不认得坐在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谁。洪作在那一刻泪流满面,琴子递上毛巾。这种三代人之间的直线关联,影片中有多处表述,那种我们熟悉的东方传统模式,以细微处自然地感动到我们。
洪作在父亲过世时,说:“似乎我存在与我死亡间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变短了。”这与我们常说的“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亡则人生只剩下归途”异曲同工。在经历父母过世的过程中,洪作自身也在慢慢的老去,他要面对女儿们的成长、工作的压力,还要面对已经糊涂得不认人的老母亲以及自己心底的那个郁结。这个结解开的时刻很巧妙,是在洪作与妻子送则子去夏威夷的邮轮上。妻子很是自然地就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不能让一家子全在一条船上去冒险,要把这家的长子留在安全的地方!这里有个细节,洪作问妻子什么时候知道的,妻子说刚结婚时。洪作问妻子为什么现在才说。妻子说你最近才开始听话。这里所谓的听话,指的是洪作开始与自己和解,也只有肯迈出这一步的洪作,才会肯接受事情的真相。
老了的母亲常常在夜里,执了一把手电筒到处寻找着,把大家累得够呛却始终不明白她在找什么。直到有一天,老母亲拿着手电筒出了门,去到儿子喜欢的沼津的海滩,所有人才明白。怕海的母亲,心心念念着海,因为儿子喜欢。被留在海这边的儿子,喜欢来到海滩,因为可以离母亲近一些。手里亮着灯的是母亲,追寻着灯光而来的,是儿子。
当洪作支持女儿们的选择,对辛苦照顾母亲的大妹妹表示感谢时,他也成了那个执灯的人。执了灯,照耀你们前行之路。执了灯,站成一个光亮点,供你们随时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