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靠着洞庭，每年都会举行祭祀禹王的香会，其中又以清明与白露的春秋两祭规模最大，历时一周。今年中元节与白露挨得近，香会是从中元节后第二天开始的，环八百里洞庭的人家就跟过年似的，都沉浸在这项盛事里，不但把各处的禹王宫挤得水泄不通的，还在各处聚集的地方，依了自己民族的风俗，或是舞蹈或是祭祀，诚心诚意至极。白露这天，云梦的地方官会到当地的禹王庙祭拜，身为守护这一方安宁的云梦江氏自然也会参加。魏婴还记得从前和江澄一起，跟着江叔叔一路穿过列队欢迎的人群，进到庙里的情形。既然想起了，便生了向往。
“蓝湛，你知道白露要祭祀禹王的吗？”蓝湛抬眼看了他，答：“知道。太湖也要祭的。来之前收到那边的帖子，要我过去。”魏婴诧异：“啊，那你怎么没说？现在来了夷陵，怎么办？”蓝湛轻描淡写地反问：“每个帖子要我去，我都得去？”魏婴噗嗤一笑，“仙督说了算。”蓝湛接着说：“你想去凑热闹，就去，我陪你。”“好啊！江澄白露那天会去，我们提前一天，去看看就回来，不见他。”魏婴开心极了。“见他也无妨！”蓝湛带着几分轻蔑。魏婴扶额，道：“我们自己还玩不过来呢，没时间同他浪费嘛。”蓝湛立刻笑了。
其实更像是赶庙会，大家都着了节日盛装，凑在一起，拜完禹王，就顺便逛逛。看杂耍呀，抬着大小神仙游行呀，尝各色小吃呀。更有些青年男女把这种聚会当成了相亲大会，魏婴看着那些个像孔雀开屏似的小伙子，一阵恶寒，很是觉得世风日下，太对不起禹王了。只是他二人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快速变成目光的聚焦点，在人群中不过恣意逛荡了一小会儿，就时不时有仙门人士上前来见礼。魏婴双手交叉在胸前，很是不痛快，浑身起了寒意，令那些胆小之人见了直接绕道走开。“蓝湛，真搞不懂，明天才是正日子嘛，这些人这么早来做什么？”蓝湛自是知晓的，但凡如此盛事，仙门人家肯定会先派了人来现场，或是安排供品，或是检查防务，以免届时出了纰漏。蓝湛想，只怕那江澄今天也在这里了。
人最是经不起念叨的，这里才想到江澄，那边就见着人群在往两边散，整出中间一条道，着了蓝色与紫色的云梦弟子昂首而来。魏婴头疼地拍了拍额头，躲是没地方躲了，一片师兄师伯的叫声已经响起。“吵什么吵！”果然是江澄。“我道是哪一位呢，原来是你啊！”这厢奚落着魏婴，那厢倒是毕恭毕敬地向着蓝湛行礼：“不知仙督驾临，江某失敬了。”江氏众弟子赶紧低头，跟着江澄见礼。蓝湛一手握着避尘，一手背在身后，淡淡地回应：“私人出行，不必多礼。”魏婴却是忍不住了，发问：“江澄，你不是明天才会来的吗？怎么今天就到了？”江澄依旧没好气的应道：“你以为阿爹以前都是白露才过来吗？”说着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魏婴眨巴眨巴眼，看向蓝湛，完全一副“你坑我！”的委屈样。
“那，江澄，你忙，我们先走了。”魏婴急忙告辞。江澄却马上接话，“来都来了，一起去庙里看看。”魏婴瞥向蓝湛，见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向着禹王庙去了。魏婴与蓝湛走的自然是个“从”字，他俩人在一块儿向来都是亲密无间的，可怜的江澄被这二位衬得甚是孤单。这让魏婴想到件事，于是冲着江澄说：“今天来了好多世家的适龄女子，不如我帮你相看相看？云梦江氏也该有个女主人了。”江澄握着三毒的手青筋暴起，“关你什么事！”一旁的蓝湛狠狠地瞪过去，江澄登时哑了火。魏婴忍住笑，“好好好，我不管。我这不也是为你发愁嘛，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天还是这种臭脾气。”闻言，江澄正想回应，却在扭头间见到蓝湛冰冷的眼神，只好长舒一口气，忍了。
禹王像前供着整只的牛羊猪鸡鸭，还有各色的果子、糕点。人们在这里祈祷洞庭湖的安然无恙，继续庇护着一方乡民。魏婴记得跟着江叔叔来的时候，总惦记着供桌上的糕点，曾经趁人不注意顺到袖子里藏了，等出了寺庙，出了江叔叔的视线再分给江澄享用。每一次江澄都极为鄙视地嫌弃着他，每一次又都在被他塞满一嘴糕点后禁声。魏婴轻笑。江澄看了他一眼，也想到了那些年的旧事，心绪瞬间平和了许多。不论俩人之间有着怎样的沟壑，对彼此来说，依然是也永远是兄弟，断骨连筋的兄弟。一出寺庙，魏婴就冲着江澄摇了摇手里的酥饼，江澄再也绷不住地露出笑容，语气缓和地问：“回莲花坞吗？”魏婴把酥饼对半掰开，递了半个过去，说：“不去了。回乱葬岗。”江澄也不好再说什么，接了那半块饼，放入口中。
等魏婴转身朝向蓝湛，才发现这人好像又生气了。魏婴的脑子高速转圈，也没想明白哪里又惹了这人，只管把手上那半块酥饼又对半掰了，直接塞到蓝湛嘴里。蓝湛下意识里是要闪开的，但又硬生生地把自己钉在原地，没动。魏婴笑嘻嘻地说：“这酥饼好好吃，我每次来祭拜都要吃的。”蓝湛把饼往嘴里推，闭着嘴在那嚼，看着人脸上一鼓一鼓的，魏婴再也忍不住，笑得那个叫一个开心，都笑弯了腰。蓝湛也终于拂去了那层隐约的不痛快，面色祥和。
第二天是白露。蓝湛卯时起来后，就拿了罐子去收集树叶上的露水，这个收清露的传统由来已久，说这天的露水能治百病还是悦颜。其实蓝湛还真是冲着悦颜而去的。后来的某天，他把这清露往脸上拍打的时候，魏婴特别好奇的研究了一番。虽然蓝湛一言不发，但魏婴却是从那瓶水出现的时间里找到了源头，笑得前仆后仰的，倒在席上，直叫肚子疼。“蓝湛，你也不过三十几岁，怕什么呀！更何况你灵力高强，早就驻颜有术了好不好？”蓝湛对此充耳不闻，直到魏婴从席上起来，扒拉着那小瓶，嚷嚷着也要抹，蓝湛才开口：“一边去！”“呃，蓝湛，你好小气啊，给我抹点怎么啦？哦，就许你自己一个人臭美，你排名本来就在我前面好不好。”蓝湛直接收起了小瓶。
魏婴回了正形，扑到蓝湛怀里，扯着抹额尾巴在指上绕着，语气相当板正地说：“蓝湛，你总是最好的，一直一直都是最好的。”蓝湛有些动容，抬手搂上他，竟有些幽怨：“本来我们一般大的。”“傻蓝湛。”魏婴的眼框有些湿了，埋进蓝湛的胸口蹭着，却听得蓝湛开口：“魏婴，我翻阅蓝氏藏书至今，都没找到重新结丹的方法。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会有书，或者有人……”魏婴打断他的话：“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喜欢陈情。随便也不会希望一仆二主，就这样吧。”魏婴翻转身子，半躺在蓝湛怀里，玩起人的长发，“除非……除非蓝湛你不想保护我了。”蓝湛之前滋生起来的低迷顷刻间飞灰烟灭，伸手探进他的衣领内，摸出那块玉佩，仔细瞧了瞧，说：“你身子最近倒还不错，这玉越发润了。”魏婴正扯着蓝湛的发尾在鼻间轻嗅，立刻拍掉蓝湛的手，颇为警觉地反对：“我自己身体怎样我知道，我还弱着呢，你离我远点。”
白露过后，天气渐渐凉爽，伏魔洞的地凉，魏婴又爱坐在席上，蓝湛买了块白虎皮覆在席子上。从此，魏婴没事就趴在那，蓝湛想起他当年说伏魔洞这个名字由来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陆续添了厚被、衣物、厨房用具，让乱葬岗的生活更加便利。蓝湛主攻厨艺，魏婴则照看着那片土豆。遇见有乡民来找温宁看病，蓝湛也会接手诊治，但还是在路口挂了告示，言明温宁重阳节后才会回来。时不时有剩饭菜，魏婴琢磨着得养几头鸡，特意为此下山去了夷陵城，可一见到卖小兔子的，俩人的眼睛就都移不开了。后来就是抱了几只兔子回来，非但没解决剩饭菜的问题，还得成天追着兔子跑。因为魏婴总是把兔子放养出去，让它们漫山遍野地去觅食，可这些小家伙远不如云深不知处的那些前辈守规矩，到时间不去捉它们，没有一只主动回来的。蓝湛想，温宁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头疼的。
空闲的时候把入口那条路整理了出来，依了魏婴的意思，春天时得让温宁在路两边种上花草；路面铺上了石块，想那避尘也怪可怜的，随手就被魏婴拿来切石头了。伏魔洞前那片空地，全部都清理干净了，用石头堆出了假山，砌了石桌石凳，再加上之前的荷花塘，颇有几分小花园的样子。伏魔洞直通起居室的洞口安上了门；前殿的大门修缮一新；洞口前也作了平整，铺上一层木板，架起了小栅栏，摆上了几盆兰花草。上午太阳升起便照在这一处，天冷时倒可以在这儿晒太阳；现在下午太阳照不到的时候，俩人就在平台上休息打坐。
秋高气爽，俩人带上蓝湛炒的小菜，带上夷陵美酒，带上谷雨茶，随意择一僻静处，权当郊游。听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看木芙蓉花瓣飘落，那些闻声而来的小兔子，在他们脚边嬉戏。美酒美景，还是蓝湛这个美人，魏婴想，所谓圆满的人生，不过如此罢。
再无，他求……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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